棉玻璃(16)

　　偶像还是如此神采英拔、丰标不凡，就算面对政界那些老滑头依然游刃有余，运用叫人惊叹的话术让在场的老奸巨猾都对他五体投地———
　　一开始还是这样的。
　　林助理半举香槟跟随沈离初穿梭在宴会中，不止一次发现沈离初拿出手机开屏看几眼，再收回口袋，脸上维持的笑容回落到冰冷疏离的模样，直到有人上前敬酒，他才露出端庄、谦逊的笑，与人碰杯、交谈，自然得像在呼吸，可又能从中看出勉强与力不从心。
　　在沈离初掏出手机第十次开屏、又收回西装裤的时候，林助理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沈离初应该、大概、可能、或许、多半在生气。
　　还不太确定，所以跟在身后小小声建议了一下。
　　“沈总，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剩下的我来应付就好。”
　　沈离初回头落下一眼，就这一眼，叫林助理心悸半秒，背后的汗毛已经高高竖起。
　　“不用。”
　　声音依然平静、礼貌、君子，但林助理听出一丝按捺不住的恼怒。
　　直到沈离初不小心将香槟泼到某位政客昂贵的西装上——林助理不敢相信沈离初会允许自己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位刁蛮豪滑的老肥男几乎戳上沈离初的鼻子，大骂他不长眼。
　　沈离初面不改色，因为比男人高出大半个头，所以只是微微敛下薄白的眼皮。
　　垂落的睫毛掩去眸中流光，深邃莫测的双眼居高临下地俯视对方。
　　老肥男被他骄矜的态度激得怒气填胸，冷嘲热骂，指责他小小年纪竟敢目无尊长。
　　沈离初只是平淡地回道：“抱歉，您的西装我会叫人赔给您。”
　　老肥男双手插兜，混黄的双眼上下打量，像在睨一件物品，突然大声嚷嚷起来：“看来沈君华的儿子也不怎么样嘛！不要以为赚了点小钱、出了点儿成绩就可以目中无人，你知道我是谁吗？你露屁股蛋子的时候，老子已经是副厅级的人了！你爸有今天，你有今天，少不了老子的帮助！老子今儿他妈就是你第二个爹，你最好老老实实给我把这歉到了，把钱还了！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
　　林助理在心里翻白眼，抬眸偷看沈离初，见他依然摆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点脾气也不肯放下。
　　他不再理会那无理取闹的男人，叹了口气，竟抬脚离开。
　　老肥男一嚷，已经吸引不少目光。
　　沈离初这一转身，顿时引起场下嘁嘁喳喳的讨论声。
　　老肥男横眉瞪目，指住沈离初哆哆嗦嗦说不出话，“你、你”半天，突然大叫出声：“大家看看啊！这就是沈君华的儿子，如此恃才傲物！如此不知礼数！”
　　议论声更杂更繁，简直要把房顶掀开，装模作样的奢华大厅顿时变成菜市场。
　　眼见矛盾升级，林助理只能赔身下气，给那老肥男斟满酒杯，挽过他油厚的肩膀往角落带，又是点头哈腰、又是阿谀奉承，谈好赔钱的数目，送了一瓶十多万的酒，算是哄好对方。
　　林助理抹一手汗，脱下西装，解松领带，在洗手间泼两把脸，边向沈离初的休息室走，边琢磨。
　　太奇怪了。
　　沈离初能有今天的成绩，肯定没少遇过这种事，怎么非就今天这么犟？
　　难不成心情真不好？那又为什么？
　　回想起刚才沈离初频繁地看手机。
　　莫非是在等人消息没等到？可这种小事至于生气成那样？大局都不顾了？
　　林助理抬手叩两声门，没人应，又叩两声，朝门里叫了句：“沈总，您在吗？”
　　只听屋内沉默三秒，一道模糊低沉的男音响起。
　　“进来吧。”
　　-
　　如果再给林助理一次重来的机会，他绝对不会踏进那扇门。
　　大佬之所以是大佬，大概都是因为他们某些方面多多少少存在些缺陷，即使是完美无缺的偶像——现在已经不是偶像了，也不例外。
　　手机扬声筒里传出高昂的呻吟声。
　　林助理赧颜汗下、坐立难安，紧紧扣住双腿，挺直腰板，双手老实放在腿上，不敢乱动。
　　瞅瞅沈离初，又立马勾过眼，大脑放空，耳中嗡嗡作响。
　　沈离初仰入沙发。
　　被拉扯平整的铅灰西裤勾出少年修长的臀腿。
　　手里衔烟，烟雾缭绕，浓重墨彩的眉眼在其中散逸。
　　凝冻的空气变成冰雹，砸穿林助理。
　　炽热的吟叫声从身体空洞穿过，留下粘腻灼烫的湿意。
　　“陈眠，揉自己的乳头。”依然是听不出欲望的端静嗓音，“我怎么舔，你怎么揉。”
　　淳烈的烟味锥得鼻腔酸热。
　　小狗一样呜咽的嘤叫参杂泪水与鼻音，在某个杂音的角落，啵嘟咕噜的水声无限放大，在不大不小的休息室中回荡。
　　而后是一声低笑，笑里满含轻慢，叫林助理忍不住抬头张望。
　　烟雾模糊的淡漠眉眼藏着少年纯粹的顽劣，经年不化的霜冷乌瞳闪过瞬息流光。
　　这才猛地意识到，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只不过是个17岁的孩子。
　　可惜，这份孩子气很快没入寒冽低缓的嗓音中。
　　“刚才那个人，帮我去查一下他的账户和人际关系。”
　　抵住烟灰缸，轻掸烟灰。
　　倏地回过神，林助理立马低眼，汗如雨下。
　　“是。您要怎么做？”
　　烟被按灭，又捏出一根，夹入齿尖点燃。
　　一瞬被火光燃烧的面目满是冷戾，说出的话却意犹未尽。
　　“给一点小小惩罚就好。”
　　只听手机里发出更为高亢的嘶叫，如幼小的梅花鹿被蛰伏的雄狮扑入爪中。
　　悚惧、悲鸣、无济于事的斗争、血流成河下的痉挛，还有利齿嵌入肉身时无助的战栗。
　　黑色的眼睛染上迷离，甚至夹烟的手都开始颤抖，沈离初低咳一声，镇静作用的尼古丁已经不管作用。
　　掉落的烟灰吹脏了干净板正的高定西裤。
　　林助理非常有眼力见地提议：“沈总，我还是先出去吧。”
　　“留下。”
　　沈离初调整姿势，谁都看得出来，他此时心情极好。
　　“陈眠，插深一点，我听不见了。”
　　-
　　林助理才知道沈离初原来有对象，对象还是个男人。
　　平常看不出来，也根本无法想象。
　　回到A市，林助理坐在副驾驶跟沈离初报行程。
　　“晚上的推掉。”
　　得到这样的回答。
　　林助理咬咬唇，今早的会议因为一通电话多耽误十五分钟，那群股东老总和沈君华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如果再推掉晚上的宴会，很难想象沈离初在沈氏的地位会不会受到影响。
　　虽然沈离初才华横溢、成绩斐然，但还是太过年轻，心性极盛，如果压不住，换人也是迟早的事。
　　今早会议，沈离初报告项目进程，ppt才翻过五页，手机响了。
　　手机放在林助理面前，他能轻易看到来电显示。
　　是陈眠。
　　睡眠的眠。
　　心下一顿，但十分有职业素养，准备帮沈离初挂掉。
　　可沈离初竟先一步抢过，跟沈君华点头示意，丢下一众股东，离开了。
　　沈君华的笑脸快僵得挂不住。
　　沈家独孙如此不分轻重，的确很难让人信服。
　　林助理委婉地表达想法。
　　沈离初无动于衷，驶入某个路口才悠悠开口：“家里已经有饭了，不想出去吃。”
　　听听，听听，这离谱的说辞！
　　今晚的宴局仅仅是为了吃饭吗？
　　“沈君华那边我会去说，你提前下班回家。”
　　“……”
　　老板能替员工考虑到这种地步，林助理一时哑然，嘴唇磨两磨，也不好再多管“闲事”。
　　他心细，极会察言观色，能看出，沈总今天心情好，竟耐心跟他解释这么多个字。
　　将沈离初安安全全送到家门口。
　　隔着一段距离，看清别墅的大铁门外站着个不起眼的瘦小男人。
　　以为是佣人，没在意，直到沈离初下车，拉住那个男人的手，林助理蓦地瞪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