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借星火(9)

　　心形礁的面积不小，随着船只的靠近，那颗心的形状变得模糊，礁体上凹凸不平的沟壑变得清晰。
　　近距离观察珊瑚礁不能算好看，尤其是对于有密集恐惧症的人来说，比如季商，所以在桑落举着相机通过取景器捕捉一个个神奇的图案时，他的视线大多数时候停在桑落的身上。
　　船只行至心形礁边缘区域的时候，心神聚焦于海底的桑落听到旁边响起了一声快门声，他侧头抬眸，正好瞧见季商收回手机，拇指敲着手机键盘，手机页面是在微信页面。
　　“你在跟谁聊天？”桑落问。
　　季商：“姐姐。”
　　“哦。”桑落眉心舒缓下来，猜测季商拍他是因为桑榆的要求。
　　“她说什么，是不是又在骂我？”
　　季商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她说你晒黑了。”
　　桑落神情一滞，抬起自己的胳膊看了看，不服道：“晒黑了也比她白。”
　　桑落从小就很白，而且不容易晒黑，桑榆没少感慨，怎么她就没遗传到母亲的好皮肤，甚至还没季商这捡来的糙小孩儿皮肤好，实在是天理难容。
　　对于桑落的拉踩，季商轻轻笑出了声，灿金的阳光在他脸上化开了一样，桑落心神刚开始恍惚，就听他道：“回去你们比一比。”
　　谁要回去啊。
　　桑落想这么说，可眼下氛围太好了，他舍不得破坏，只是别开脸说：“不用比，我稳赢。”
　　桑家姐弟三人从小到大感情都好，桑榆对他们一向是威而不猛，宠而不溺。如果不是桑榆忽然开始逼着桑落结婚，桑落也不会半个月对她不理不睬。
　　季商没再说什么，收起手机，扭头看向辽阔的海面，他脸上浅淡的笑意始终维持着，眼底映着阳光和海水，波光粼粼。
　　桑落不自觉又将视线焦点移回来，他的确很久没见过季商对他笑了。
　　“季商。”桑落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季商转回头，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桑落身上，然后停住不动。
　　海水在微风中泛起波浪，碎光起伏间，桑落按下了快门，定格住这一瞬间的似水柔情。
　　在桑落将相机从眼前移开之后，季商也没有移开视线，就像桑落很久没有看到他的笑容一样，他也很久没有被桑落手中的相机所聚焦。
　　此时船只已经行至心形礁中间区域，桑落垂眸查看一番显示屏里的照片，再抬眼，便和季商目光交会。
　　如果说季商的眼睛像海，桑落觉得那一定是心形礁附近的这一片海，连同那颗心，是被封闭保护的区域，是无法靠近的区域。
　　但现在，桑落正在靠近。
　　他忽然想起关于大堡礁心形礁的传说，心底涌动的冲动和希冀又翻起了浪，于是他放下相机朝着季商抬起了手。
　　“怎么了？”季商问。
　　“我手抽筋了。”桑落撒谎。
　　季商下意识皱眉，手却习惯性地伸出去，抓住了桑落的手。
　　掌心握住的手指温热柔软，没有一点僵硬的感觉，季商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抬眼时，却见到桑落盯着他们交握的手，愣怔出神。
　　他忽然间失语，五指不自觉收紧。
　　桑落回过神，神情松弛地笑了一下：“好像握手哦。”
　　一点也不像牵手。
　　在他想要换只手的时候，季商已经收回了手。
　　面对桑落重新抬起，悬于虚空等待的左手掌心，季商忽然明白过来桑落在做什么，他垂眸静静地看着，眉心那道浅痕在阳光下变得明显。
　　玻璃船缓慢漂荡，船底造型各异的礁体变成了蓝色的沙石，坐在船上的他们，隔着海风一起穿过了心形礁。
　　季商迟疑的几秒钟，已经足够让桑落放弃为难他了。
　　桑落收回手，在心里说了一句“算了，握手也行”，然后抬头看了一眼让人晕眩的烈阳，苦着脸说：“晒死了，回去吧。”
　　回到浮台，Mica正在一旁临时搭出来的遮阳伞下喝葡萄酒，见到桑落和季商回来，便起身走过来，问桑落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拍到满意的照片。
　　桑落脑海里浮出取景框中季商的笑脸，顿了顿说“有”。Mica没有说要现在看看，只说等着他发到Ins上，她要第一个点赞。
　　桑落想着自己应该不会将那张照片发出去，但他没说，只是笑了笑。
　　Mica又和他聊了聊心形礁还是要在高空看更好看，还提到了关于心形礁的美好传说——据传这是上帝所创造的遗留给大海的礼物，当情侣两人一起牵着手穿过这颗心，他们的爱情就会永恒。
　　桑落察觉到身后的季商脚步顿了一瞬，他忽然觉得有点汗颜，想着怎么岔开这个话题，就听Mica又说：“下次你可以带着你的爱人一起来，我非常愿意给你这个美好的祝愿的机会。”
　　Mica用中文表达得有些绕口，但桑落明白她的意思，心说我现在就很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虽然季商并不是他的爱人。
　　Mica没察觉到桑落和季商之间的微妙，热情地转头又对季商说：“当然，Shang也一样，希望你们都能早点找到另一半。”
　　桑落瞥了一眼季商，笑着替他回答：“不着急，我们还很年轻。”
　　Mica“wow”了一声，笑着调侃他：“pure-hearted boy.”
　　桑落面上不置可否地微笑，腹诽着自己可不是什么“纯情小男孩”，刚才还心机地骗季商和他牵手，自欺式满足自己的痴心妄想。
　　除去回程上季商一直都很沉默让桑落有些郁闷以外，今天一整天的行程都让桑落心情很好，在下午的海钓过程中，桑落还钓上来一条蓝鳍金枪鱼，这让他非常惊喜，跳起来的时候差点栽进海里，还是季商手快地捞了他一把。
　　桑落短暂地忘记了他和季商之间的那些纠葛，兴奋地回抱着他，在强劲的海风中宣泄喜悦：“我钓到了！我靠是蓝鳍的，我好厉害！”
　　“嗯，厉害！”季商浅笑着附和他。好像回到了一切的最开始，他们还没有变得疏远的开始。
　　等到桑落的兴奋逐渐平复，季商才松开揽在他腰间的手，与他拉开距离。
　　回去之后，这条金枪鱼成了他们的晚餐。
　　Mica在酒店的露台举办了一场小型party，既为庆祝签约成功，也为欢迎季商和桑落来到这里。party上，Mica告诉桑落，她下周会在新加坡举办婚礼，并且诚挚地邀请桑落出席，担任婚礼摄影师，帮她记录她的幸福瞬间。
　　桑落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恍然。
　　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Mica所有的热情都在套路他，让他这个时候无法拒绝。
　　桑落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问她：“你邀请季商了吗？”
　　“Sure.他本就在邀请之列。”Mica说完，桑落没说话，沉默间Mica看出他的迟疑，又用中文说，“你不要误会，今天所有的游玩，都不是为了这个，希望你能来当摄影师，是我的唐突，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的。”
　　倒也没有不愿意，只是桑落认为现在的自己很大概率是拍不出Mica想要的温暖幸福的感觉，他的眼睛和他的镜头，都像是被冷雾遮住了，所见所感变得昏暗，遥远，像是被风雨侵蚀过一样。
　　桑落既不想直接拒绝Mica，让她不开心，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拍摄让Mica的婚礼变得不那么圆满。
　　Mica没有强求，让他好好考虑，无论什么答案，她都会欣然接受。
　　可能是因为这个插曲让桑落纠结，也可能是因为疯玩一天之后的静坐格外让人疲惫，桑落又喝了两杯气泡酒，打算回房间休息。
　　从露台往电梯间走的时候，桑落看到了季商。
　　先前桑落和Mica说话的时候，季商一直都和Mica的未婚夫待在一起，这会儿倒是一个人。
　　因为不是商务型的party，季商穿的西装就没那么正式，也没有打领带，白衬衫领口开到第三颗扣子，露出修长脖颈和一小节明显的锁骨。
　　他后背轻轻靠在欧式柱上，姿态放松地低头看着手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周围足够安静，只有遥远的小提琴音，所以桑落很清楚地听到季商手机里发出的声音——季商特助李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