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借星火(84)
晕倒前记挂着事儿,第二天天刚亮,桑榆就在一阵心悸中惊醒过来,回忆起昨晚的情形,桑榆匆忙地穿上鞋就往外跑,走到病房门口才又想起什么折回头,拿起床头柜子上姜致的手机给季商打电话。
电话无人接听,桑榆转而又给桑落打,昨晚事发突然,来医院的时候季商和桑落都还穿着睡衣,手机自然是没带的。
最后这动静惊醒了姜致,桑榆才知道那两半夜发疯的弟弟就在隔壁的急诊病房。
即便姜致安慰桑榆不必担心,说他俩只是被玻璃划伤了而已,桑榆还是坚持要过去看看,然后两人推开门就看到季商和桑落躺在同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上。
两人身上都还穿着昨晚的睡衣,桑落蜷缩着躺在季商的怀里,受伤的手缠着白色的纱布,没受伤的则和季商十指紧扣,亲密又刺眼。
桑榆的呼吸瞬间就沉了下来,姜致也有些尴尬,开口劝桑榆先回去。
听到有人说话,本就睡得不熟的季商睁开眼,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人,顿时清醒过来。
病房内的气氛也随着他的清醒而变得僵住。
相较于桑榆脸色铁青和姜致一脸尴尬,季商神色要坦然得多,他先是动作很轻地从桑落手里抽回手,替他将被子盖好,这才起身下床。
没了季商的身体遮挡,桑落仍旧残留哭痕且红肿的脸露了出来,而季商两只脚上缠着的白色纱布也展露在两人面前,姜致反应很快地把墙边的轮椅推了过来。
“不用了,姐夫,”季商放轻声音,用脚后跟站稳,“我没事。”
姜致轻叹了口气儿:“坐着吧,咱们出去说,别把落落吵醒了。”
季商没再推辞,坐在了轮椅上,在让姜致推他出去前,他从抽屉里找到了一张便笺,写个小纸条放到了桑落的手里。
靠得近,他也没避着,姜致看到他写了一句“别着急,我很快回来”,然后停了一秒,又画了一颗爱心。
姜致心里顿时有点微妙,似悲似怜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儿。
清晨的医院非常安静,许是因为知道这场谈话动静可能不小,桑榆直接走到了室外,寻了处相对僻静的无人角落,在一棵茂盛的桂花树下停下脚步。
姜致推着季商走到树下,然后非常识趣地离远了一点,给这姐弟俩留出空间。
站定之后,桑榆没有直接开口,她沉默地看着季商,像是有很多的话想问,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最后还是季商先开了口:“落落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被玻璃割破了几道口子,不需要缝针,一个星期就能好。”
昨晚哭过,崩溃过,也没休息好,季商的声音十分沙哑,听起来有些粗粝的刺耳,特别是他顿了一秒之后的下一句:“但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他得了抑郁症。”
而关于桑榆的身体情况,昨晚季商有和姜致了解过,知道桑榆的焦虑症有所好转,已经停药一个月,这让他放了心。
之前不告诉桑榆关于桑落的病,一是因为桑落自己没有主动说,季商没有替他做主,二则是因为桑榆的情况也不算好。
可是现在看来,季商应该在自己身上吸取教训,早点让桑榆知道。
桑榆不一定会为此心软放弃逼着桑落结婚,但多少应该会更照顾这一点桑落的情绪,这样的话,或许桑落的情况就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糟糕。
听到“抑郁症”这三个字,桑榆眉头倏然皱起,眼底浮起些许不可置信,仿佛季商是在跟她开玩笑,在为他们的发疯行为找借口。
像桑落这样天真乐观的小屁孩儿,怎么会得抑郁症?
季商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口气儿:“有一年多了。一开始只是轻度的情绪低落,不用吃药也不用做心理辅导。去年年底他的情况逐渐加重,到了中度抑郁。所幸他很聪明,也很乖,自己有去看医生,好好吃药,好好做心理辅导,也听话地脱离不安的环境去旅游,我以为在国外的那一个月,他的情况有所好转,可是回来之后,他的情况并没有变好,反而出现了……”
季商哽咽了一下,才又继续说:“出现了严重的自厌情绪,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自我谴责,自我厌恶,甚至自我伤害——”
“你什么意思?”桑榆无法再保持沉默,她厉声打断了季商,诘问道,“你是说昨晚,桑落在自.残?”
季商沉默地迎上桑榆的目光,那双和桑落极为相似的眼睛里先后闪过了质疑,愕然,以及抗拒之后的浓厚愠怒。
“他被蚂蚁夹了一下就能哭天抢地地掉眼泪,你跟我说他敢自.残?你以为……”桑榆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拔高了声音质问,“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听到吗?”
季商抬起眼,目光坦然且平静,像是并不在意昨晚的一切是不是被桑榆听见看见,也不在意桑榆知道之后是生气还是失望。
桑家别墅隔音做得其实很好,但昨晚季商破门而入时太过着急,当时的情况下他不仅没顾得上关上房门,也没有心思去控制音量。
可能是姐弟间的心灵感应,在桑落因为痛苦而难以入眠的时候,许久没有失眠的桑榆也在辗转反侧,迟迟没能睡着。桑落声嘶力竭的尖叫声传到楼上时,桑榆凭着直觉就直奔桑落的房间而去,在姜致被惊醒跟下来之前,她已经看到了季商站在碎玻璃上,逼问桑落。
她还记得晕倒前,视野里最后留下的影像是桑落近乎崩溃地紧紧抱着季商。
那一瞬间,桑榆好像看到了自己脑海里有根弦绷断了,不是因为意外发生,也不是因为担忧成真,仅仅是因为那一瞬间,她在桑落身上看到了她从未见过的崩溃,好像那个单纯快乐的少年在那一瞬间飞快地破碎,又在那一瞬间因为一种强烈的渴望而重组。
这种无形但庞大的力量所造成的冲击是桑榆无法承受的。
“季商,我一直以为你懂事明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明明桑落已经放弃你了,你为什么,你为什么又要逼着他和你在一起?”桑榆神情很挫败,漂亮的眼睛逐渐泛起红血丝,“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相较于桑榆的情绪失控,季商要平静得多,他垂下眼皮,目光落在自己缠着纱布的双脚,桑落握着碎玻璃的样子浮现在他眼前。
“是啊,他那么怕疼,竟然会抓着碎玻璃不松手。”顿了顿,季商迎上桑榆的视线,冷淡又无情,“姐姐,你说他心里该有多痛苦,他才会这样啊?”
桑榆哑然失语,她周身因为愤怒笼出来的强势气场出现了一丝裂痕。
季商没有停止打击,他平静地承认自己的卑劣行径:“的确是我在逼他,可是我不逼他,我要怎么才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最想要的又是什么?”
他不逼桑落一把,又怎么才能让桑落从自己一片废墟的内心里找到所剩不多的渴望?
他又怎么能在这个对桑落来说逐渐变得虚妄的世界里,用这样一点让桑落眷念、让桑落渴望的东西,抓住桑落呢?
“他要顾着你,还要顾着我,爱我又不敢爱我,不想结婚,却要去结婚。”季商的表情依旧很冷淡,可是眼睛却已经红了,“姐姐,我不能让他这样下去了,和许家的联姻,就到此为止吧。”
秋日的清晨,天气温凉,草地和树叶还沾着露水,隐隐可以嗅到早桂的清香。
本该是宜人舒适的时刻,可此时置身于凉爽秋色中的两人,脸色却一个比一个难看。
“到此为止,”桑榆紧绷出的强势气场完全崩溃,她甚至笑出声,只是笑容比哭还难看,“然后呢?要我眼睁睁看着桑落变成一个断子绝孙的同性恋?还是要我看着我亲手养大的两个弟弟搞在一起乱伦?”
她的声音没有控制,响彻这片区域,甚至脚下也因为情绪激动踉跄了一步,姜致无法再旁观,连忙过来抱住了几乎崩溃的桑榆,关切地安抚她的情绪,可桑榆已经失控了,她的目光变得悲伤且迷茫,还有逐渐浮起的愤恨。
“季商!我们桑家待你不薄啊……我给你优渥的生活,给你广阔的前途,你妈的病,我不远万里请来专家主刀做手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姓季的还要这样报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