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借星火(57)
桑落上次进入南城机场已经是一个月前了,浪子归家,即便不情愿,也还是感到了熟悉的放松。
姜致脸上挂着柔和的笑,第一句话就是说他俩都晒黑了。
桑落笑了笑,说他一个星期就会白回来。
姜致瞥了一眼季商说:“那小商估计得一个月。”
季商的肤色的确比之前暗了一些,不算黑,只能说是浅麦色,看着更健康更成熟了一点。
“也还行,“季商勾了勾嘴角,“最起码不是一年。”
说来也怪,季商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在很多地方都和桑家姐弟很相似,比如一样的轻微的乳糖不耐,一样的对花生过敏,还有一样晒黑会很快白回来的皮肤。
姜致完全不是,他属于晒黑了很难白回来的类型,之前和桑榆一起去巴厘岛度蜜月,两人晒得一样黑,回来之后桑榆一个月就白回来了,姜致愣是捂了一年也只是白回来一半。
姜致“啧”了一声:“挤对我呢?!”
季商笑着挑了下眉,姜致也没再说这个,催着他俩上车,又问他俩累不累,饿不饿,说是阿姨做了他们爱吃的菜,回去就能吃了,桑榆也在家等他们。
桑落“哦”了一声,情绪明显低了一些,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就在他想着该怎么尽可能平和地去面对桑榆时,忽觉手背一热。
坐在他身旁的季商伸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像是安抚一样握了一下,不过两三秒,在姜致回头和他们说话时就又移开来。
桑落心里的情绪被沸水冲了一下一样,更烦躁了。
桑家别墅位于二环附近,离市中心约半小时车程,是个足够远离喧嚣,却又不会太过偏僻的位置。
周边配套设施全面,南城最好的小初高都在附近。十二年前,桑榆把第一套别墅买在这里,也是为了方便两个弟弟上学。
车辆驶入如意华园别墅区,看到熟悉的景致,桑落心中纷杂的情绪尽数下落,归于一种走一步看一步的平和。
走进花园,桑落就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进门之后也的确看到餐桌上摆了七八道好菜,有桑落爱吃的也有季商爱吃的,桑榆却是不在。
姜致喊了两声“小榆”,然后听到桑榆冷淡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桑榆穿着一身休闲慵懒的丝绸长裙出现在二楼长廊,黑色长发用鲨鱼夹随手绾在脑后,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脸。
她今年不过三十五岁,因着常年将精力放在事业上,所以没有像小说里那样保养得当,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岁月让她看起来非常成熟,也非常锐利,当然也还有细微的憔悴。
桑榆款款走下楼,像是没有看到刚归家的兄弟俩,只和姜致说着话。
季商先开口喊了一声“姐姐”,然后桑落也跟着喊,桑榆这才抬眼瞥了他们一眼,然后径自走向餐桌落座,拿起筷子开始用餐。
“吃饭吧,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姜致出来打圆场,让桑落和季商坐下吃饭。
四个人落座开始用餐,桑落一个多月没吃过家乡菜了,尽管气氛有点微妙,但在家里总还是放松的,他食欲还不错,一只接一只地啃虾。
餐桌上几乎全靠着姜致一个人说话让气氛不至于那么沉凝,他先是问了几句季商工作处理得怎么样,又问桑落泰国好不好玩,然后在桑榆突然放勺子的动静里闭了嘴,给桑榆夹了一块排骨。
当时季商正习惯性地帮桑落剥虾,在突如其来的沉默中,手腕只好掉了个方向,把剥好的虾肉放到了桑榆碗里。
桑落连忙也跟着示好,找了块鸡腿肉夹过去。
桑榆冷笑一声:“这是干什么呢?”
这话一出,餐桌上靠着姜致一个人维持的表面平和倏然破裂。
桑落停下筷子,低着头不说话,季商也沉默不语。
默然片刻,桑落小声说:“没干什么,你不是喜欢吃这些吗?”
“知道我喜欢吃这些,不知道我不喜欢先斩后奏吗?”桑榆尾音陡然拔高了些许,俨然是要兴师问罪。
这是桑落早就知道要面对的事,所以也没什么好争辩的,沉默着等着暴风雨降临。
“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应该提前跟你说。”季商诚恳道歉。
桑榆更生气了:“然后呢?我给你打电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季商不说话了,当时在新加坡,他的确答应了桑榆会尽快带桑落回国,然后他食言了。
这无可辩驳。至于食言的原因他现在不能说,也没什么可说的。
桑榆凶完了季商,转头看向桑落:“这么喜欢跑,怎么不跑到天涯海角,还回来干什么?回来看我有没有被你气死吗?”
那个“死”字让桑落皱起眉头,心里的愧疚顿时被委屈淹没,还有无尽的疲惫。
“姐姐,你不要说这种话,你明知道我跑不是为了气你。”
是为了什么在场的人心知肚明,桑榆想到了桑落在电话中的控诉与告白,脸色蓦地变了,她双手握拳,呼吸开始发沉,这会儿是真的怒了。
姜致连忙抬手揽在她的后背,一边拍一边劝慰:“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
桑榆眉头紧锁,到底是没有发火,姜致连忙又对面前的兄弟俩使眼色:“吃好了吧?吃好就快去休息,折腾一天了都,道歉也好认错也好,休息好了再说。”
桑落也不想回来就吵架,放下筷子逃似的走了,季商却是没动,在姜致又一次催促中,他才起身离开餐桌。
这场风波暂时平息,说是等休息好了再说,但之后几天都没人再提起。
桑落回国第二天就病倒了,热感冒,头昏脑胀的那种,桑榆也没法对着一个生病的人撒脾气。
而季商除了回来当晚在家住了一晚,之后就一直没再回来,他离开公司二十多天,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工作,忙得脚不沾地,几乎睡在公司。
一连两天,季商没有联系过桑落,桑落也没有出门。
旅行一个月所积攒的疲倦好像一次性爆发出来,桑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想躺着不动,有时候睁着眼睛对天花板发呆,有时候闭着眼睛对泰国的回忆发呆,好像又回到了去澳洲之前的状态。
姜致和桑榆同样繁忙,晚上回来的时候桑落不下楼吃饭,桑榆就当他闹脾气懒得管他,也不让姜致管他。
一直到第四天凌晨,桑落在一阵寒意中醒来,摸到被汗水湿透又被冷气吹得冰凉的睡衣,他才惊觉自己可能是发高烧了。
走出房门去起居室找退烧药的时候,遇到了出来倒水的姜致。
见他手里拿着药片,桑落问了一句,姜致说是维生素,问他要干什么。
桑落说他发烧了,姜致摸了一把他的脑门,然后给他找退烧药,让他吃完好好休息。
桑落回房间之后没一会儿,姜致来敲他的门。桑落问他干什么,姜致没说话,抬头看了一眼空调的方向,不出意外地看到上面显示20摄氏度。
“你啊,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姜致一边数落他,一边拿遥控器将温度调高到26摄氏度。
桑落没说话,姜致又说:“行了,睡吧,明天早上再量一次体温,不行就去医院。”
“好,姐夫晚安。”桑落说。
姜致回了一句“晚安”然后把空调遥控器拿走了。
桑落知道他第二次折返过来看空调还拿走空调遥控器,90%是桑榆的命令。
怕热,贪凉,这习惯桑落这么多年就没改过。以前和季商住一块,有季商管着他,管着空调,后来和季商分开了,空调就总是停在20摄氏度了。
桑榆还在生气,但也还是关心他的。
桑落没了睡意,翻着朋友圈,看到李萱十分钟前发了一条还在加班的动态,犹豫良久,桑落给季商发了消息。
没过两分钟,季商给他打了电话,问他怎么还没睡。
明明只有两天没联系,桑落却忽然开始委屈。
“我发烧了,有点难受。”
季商安静了一秒,语气中的懒散和疲倦消失了。“怎么回事?”
“吹空调吹的。”桑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