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至(6)
程诗语笑得更灿烂了。
他们挥手道别,陶字安离开了食堂。
周达维端着我们俩的面坐到了程诗语旁边,我也过去,直接拿起了程诗语周边的那个橙子。
我说:“我跟你换。”
我买了三斤橙子,用它们从程诗语手里换来了陶字安送给她的那一个。
其实,所有的橙子长得都是一个样。
但其实,每一个橙子都不同。
尤其是我手里的这一个。
第10章 10【“我的内心喜好就是你。”】
我开始向程诗语打听关于陶字安的一切。
多大、哪里的人、有没有女朋友。
其实我脑子里一直想的是,他跟那个男老师究竟是什么关系,可除了对陶字安,要我问别人,我实在是开不了口。
关于同性恋这回事,连我这样的人也不想四处宣扬。
喜欢上陶字安那年我大三,而我发现我喜欢男生时刚上初三。
初三,情窦刚开,不算早,身边关系好的同学都已经紧跟着潮流,一波一波地谈起了恋爱,甚至都有好几对被老师和家长以“早恋害人”为由拆散了。
那时候我可是大人们嘴里的“好榜样”,长得帅学习好运动会上跑得还快,但我就一心学习,说什么都不搞对象。
后来想想,多讽刺啊,我那是不想搞吗?
我他妈那是没机会,也不敢。
原本我以为自己没对哪个女同学有好感,只是因为没遇到刚好喜欢的人,然而某个晚上,我跟爸妈在家看电视,央视六套,播放的是《霸王别姬》。
直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来那天、那部电影是如何击碎我尚未成型的世界观,又是如何将它一点一点粘起来,让我第一次认真审视了自己的。
那天我看得出了神,好像自己也成了戏中人,因为太投入,吃掉了手里的橘子皮。
晚上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平静,满脑子都是程蝶衣跟段小楼。
我先是回忆电影中的片段,接着开始擅自做主为他们安排完满的结局。
之后,我又想象自己是段小楼,疼惜地拥抱程蝶衣。
那天以后,我用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去审视自己,然后发现了我的秘密。
每个少年都有过惶惑不安的时候,当我意识到我所有的欲望都来自于同性的激发时,我沉默了好长时间。
几乎一整个学期,我独来独往,和爸妈也很少说话。
我把自己交给无限放大又无限压缩的空间,交给被拉长放慢的时间,一点一点地去了解自己、接纳自己。
也想过怎么和家里人聊起这件事,后来放弃了,我自己的事,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很多事情想开之后,我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等待和期待。
我等着有一天自己也遇到那么一个人,然后就等来了摆在宿舍书桌上的那个橙子。
程诗语给我提供的信息极为有限,我想知道的,她几乎都回答不上来。
周达维说我:“你差不多得了,今天你跟诗语说的话都赶超我俩说的了。”
程诗语瞥了他一眼,没什么好脸色。
我意识到,想要了解陶字安通过别人是无效的,唯一的捷径就是亲自去问他。
又一周陶字安的课,我又坐在最前排。
下课的时候,我再一次叫住他:“陶老师,能不能给我推荐几本你喜欢的书。”
陶字安站在讲台上,正整理他的教材,听到我的话,看了我几秒。
“你对哪种类型的书感兴趣呢?”他问我。
他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里,是一句柔和到听不出任何其他情绪的问话。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坦率地对他说:“我只对你感兴趣的书感兴趣。”
陶字安看向我的目光带上了些许的疑虑,然后对我说:“读书还是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喜好。”
“我的内心喜好就是你。”
陶字安皱起了眉。
我知道,此刻的我像是一个极尽所能在戏弄老师的坏学生,可我说的都是不假思索的真心话。
我说:“我就是对你好奇,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说:“你上课的时候说过,通过一个人读的书,可以一窥他的内心世界。”
我说:“我想窥探一下你的世界,所以,你喜欢什么书?推荐给我吧。”
我咄咄逼人的样子似乎把他吓着了,他愣在那里看着我,足足十几秒。
在陶字安沉默的十几秒钟里,我做好了他训斥我的准备,然而陶字安却给了我一个无奈的笑容,然后说:“你啊……”
我突然想起那次我从他的课堂上落荒而逃,出门时他也是这样说了一句悠长的“你啊……”
这两个字,荡啊荡,余韵一直荡到了如今。
我擅自将它视为情意缠绵的撒娇,那一刻,我已经单方面和他恋爱了。
第11章 11【喜欢就是要追求、要占有。】
我读不懂陶字安那两个字的意思,可能是无奈,又觉得我好笑。
我就那么看着,等着,前所未有的耐住了性子。
陶字安抱着书看了我一会儿,终于开口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老师学识渊博,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皱眉,目光深沉地看向了我。在这一刻,我又收获了一个他的新表情。
他对我说:“同学,如果你对文学感兴趣,我可以推荐一些书给你,但如果只是为了捉弄人……”
他歪头看我,似笑非笑地说:“难道你不怕期末我挂你的科吗?”
我没绷住,笑出了声。
“我叫徐青野,双人旁的徐,青春的青,野心的野。”我志得意满地对他说,“陶老师,你可以看看你的名单上有没有我这个人。”
“你没有选这节课?”
“没错。”
“因为我才来听课?”
“没错。”
陶字安站在那里,而我吊儿郎当地坐在了第一排的桌子上笑着看他。
他说:“徐青野是吗?”
“正是在下。”
“我不记得我和你有什么恩怨,如果你觉得我身为老师有什么问题,可以向学校举报,我可以配合学校的调查。”陶字安说,“但如果你只是没事找事,麻烦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课堂上。”
在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扫之前的模样。
这个冷若冰霜、拒我千里之外的人,和那个走在别人身边笑得灿烂的他判若两人。
陶字安说完就要走,但被我叫住了。
“确实有恩怨。”
他没有停住脚步,我也没有停住接下来要说的话。
“那天在教学楼后面你掐断了我的烟,我是来跟你讨债的。”
我的话说完时,陶字安已经走出了教室,但我确信,他听见了。
陶字安走后,教室只剩下我自己,教学楼也很快就空了。
所有的人都往食堂去,去热热闹闹的烟火中。
我依旧坐在这间教室里,看着黑板上陶字安写下的字,回味着今天我们之间的对话。
他是个矛盾的人。
他前一秒钟柔和,后一秒钟冷漠。
我反复地琢磨着他的那句“你啊”,掰碎了一撇一捺地去品尝。
但我过于迟钝,尝不出个所以然。
很多年之后,当陶字安终于对我畅所欲言,我才得以知晓,那两个贯穿了我们整个故事的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陶字安对我所有的感情都融进了这简单又复杂的“你啊”中,无论我如何解读都是错的,也都是正确的。
我这个人向来是越挫越勇的,陶字安那天的横眉冷对并没有让我感到失落,相反的,我越来越想了解他。
他让我不要再出现在他的课堂上,我偏不听。
每次他的课,我早早就位,就坐在正对着讲台的第一排。
下了课,向他发出邀请:“陶老师,今天我生日,能不能赏脸一起吃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