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惘(9)
晏钧的脾气林禾是了解的,他知道硬犟在晏钧这里肯定行不通,便没有再为此多做争论,语气也放缓了些:“晏队,那如果笔记比对完全符合呢?那就算是铁证如山了吧?”
晏钧也向前一步,眼神里的执著丝毫不输林禾:“如果笔记比对的结果证明是本人,那说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愿意就此结案。”他微顿,续道,“但如果在那之前我找到了别的证据,我一定会追查到底。”
林禾离开办公室时,已经过了十二点。晏钧给钟点工发了条消息询问晏澄的情况,又把桌面上陈韩刚刚送来的有关温予迟和万偶园的资料整理了一遍。
罪犯的反侦察能力极强,作案时有戴手套的意识且行凶毫不慌张,甚至连鲜血也显得未经灰尘所污染,现场保持得实在是太像某种仪式,甚至是某种祭奠。
晏钧翻开温予迟的信息资料,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心理学硕士毕业”七个大字。
他越来越搞不懂温予迟了。
为什么温予迟偏偏要在昨晚将自己引到他家,温予迟究竟是否和范岩出事有联系,又是否是故意想拖延警局寻找范岩的行动?
窗外,天色渐明。空气中弥漫着薄似轻纱的雾,雾中是高昂的楼宇和行色匆匆的人们。
办公室的墙壁上,挂钟的时针已指向七。晏钧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手机,拨通了温予迟的号码。
“喂?”电话那边的声音似乎很清醒,像是已经起来了很久。
“温予迟,昨晚我离开你家之后,你去了哪?”时间紧迫,晏钧开门见山。
“我在家里睡觉。”
晏钧花费了近乎一整晚在范岩昨日的事,加上熬夜导致的头痛,现下难免烦躁和不耐烦。听到电话里那人事不关己的语气,他撑在桌面的手不自禁地握成了拳:“温予迟,你和范岩到底有什么关系?!”
电话那边沉默了少顷,温予迟浅淡的声音才缓缓传来:“晏警官,我说过了,我和这起连环杀人案没有半点关系。我知道你心急想破案,但也不能无凭无据地咬死我不放吧?你以为我能睡得好吗?自从张浅出事之后,万偶园的市值都成什么样子了?我的事也很多,请晏警官不要把自己的无能发泄在别人身上。”
晏钧怔住了。
这是他认识温予迟以来,第一次听到温予迟使用如此见外的语气与他交谈。
或许是因为昨日得知了自己是直男,又或许是被问询得真的烦了。
可偏偏晏钧非常不习惯温予迟的这种态度。
“你人在哪?”晏钧静默了半晌,才决定这么问。
“我在去公司的路上。”
通常温予迟都会加问一句“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可是这次,他没有。晏钧等了十秒,那边依然只有浅浅的机动车轰鸣声。
温予迟大概正堵在路上,晏钧这么想着,又问:“你......”
话音未落,就被对方打断了。
“等等。”
晏钧愣了一秒:“怎么了?”
然而,温予迟似乎不是在同他说话,而是在同司机说话:“靠边停下,快!”
晏钧的心被一下子揪起,紧张道:“温予迟?你听得到吗?出什么事了?”
又是半晌沉寂,对面才再次传来声音:“晏警官......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第10章 很配
手机那边的人显然是堵在了早高峰的路上,传来的鸣笛声接连不断,晏钧甚至需要屏息凝神才能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你看到什么了?”晏钧特意放轻了呼吸,为了听到温予迟的答话。
“我看到了在那个商店门口贴寻人启事的人......”温予迟的声音变远了些,似乎是在专注于看清楚是谁。
“寻人启事?是谁?”
“我不知道是谁,但是我拍下来了,马上发给你。”温予迟说完便匆匆挂了电话。
虽然对于温予迟着急挂电话这件事新心存疑虑,但晏钧还是迅速地点开了刚刚收到的照片。
他放大了那张照片,看清了正在张贴寻人启事之人的侧脸。
是陈德豪!
张浅的丈夫为什么会张贴已故妻子的寻人启事?
张浅死亡当日明明是陈德豪自己报的案,难不成现在开始认为张浅失踪了?
凶杀案之后死者家属出现特殊反应和行为的现象其实屡见不鲜。大部分人一时间脑中都会失控般不断地浮现亲人在离开前经历的所有煎熬、苦难、反抗与挣扎,去想象亲人死前那一刻知道死亡即将来临却无能为力的那种歇斯底里的绝望。
一部分人会因难以接受事实而产生各种各样的应激障碍,恐惧生命的苍白脆弱,甚至对生命失去兴趣。
晏钧迅速地联想到去年一个案子的死者亲属出现的类似症状。当时那名亲属被诊断为创伤性应激障碍,也就是当某个个体亲眼目睹或经历了实际死亡或严重受伤后,出现的精神障碍。
晏钧咬紧了牙关,沉重地闭上眼,再度回忆起去年的一幕幕。
巧合的是,去年那桩案件也是在夏末。死者十八岁的妹妹目睹了亲哥哥的死亡之后,出现了过度敏感甚至是自残行为。在案件侦破的一个月后,妹妹在家中割腕,被发现时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可惜的是,妹妹的自杀原本是可以避免的。死者妹妹自杀前是有些预兆的。比如,她变得敏感自闭,再比如,她一见到警察就会用力地抓自己。或许是因为妹妹见到哥哥的尸体时身边有很多警察,所以一见到警察就会条件反射地回想起哥哥倒在地上的样子。
在亲眼目睹了爱妻的离去,陈德豪会重蹈去年案件中死者妹妹的覆辙吗?
不知不觉中,晏钧已是一身冷汗。他无法确定。
但至少,女孩自杀这件事让他提起了十分的警惕。
世上最讽刺的事情,大概就是亲手杀人的凶犯未觉丝毫悔意,反倒是无辜的亲人们会因无法忍受自己的疏忽而愧疚自责。
这个世界上,活得最累的,往往是内心最柔软、最善良的人。
那些不知悔恨、愧疚、良心为何物的恶魔,偏偏能活得最是潇洒自在。
无论如何,身为人民警察,不能让无辜的人经受他们本不该经受的伤害。
晏钧睁开眼,把温予迟提供的地址给了林禾,让他派人去为陈德豪做些思想工作。
半小时后,林禾打来电话,说陈德豪已经不在商店附近了,去他家和工作的地方都找过,却都没见到人。
晏钧倏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如果凶手盯上了陈德豪,此时陈德豪恐怕凶多吉少。
接下来的一小时,晏钧派出的十名警员在所有可能的地方寻找陈德豪的踪影,无果。
晏钧想到了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是第一个看到陈德豪的人先下手为强呢?
可温予迟总是给他一种恨不起来,乃至于想怜惜的感觉。
晏钧甩了甩脑袋,让这种不应该出现的感觉消失在自己的脑海里。他拿起桌上的水杯,灌了一大口冷水下肚,然后迅速拨响了温予迟的手机。
温予迟看到手机震动便顺手接了起来,问他有什么事。
晏钧开门见山地问他,看到贴寻人启事的人之后是否直接去了公司。
那边的声音沉默了几秒,温予迟才回答说是。晏钧再度确认温予迟没有将人带走,才挂下电话。
但在挂电话后,晏钧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打方才那通电话。即便是反复确认过,他仍然不完全相信温予迟所说的一切。
除开范岩身上显而易见的杀人动机,温予迟并不是全无嫌疑。
甚至,比起思维并不算缜密的范岩而言,温予迟更加符合一位精密凶手的人物侧写。晏钧甚至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被凶手牵着鼻子走。
然而,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无论做出的猜测多么准,都是无用功。
因尸体毁坏程度较严重,为法医尸检带来了阻碍,范岩的死因初步只能推断为自杀。范岩的家属得到范岩的死讯后,无论林禾那边如何劝,家属都坚持不同意进行解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