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想情敌(146)
他们被迫走上一条路,他们天生走上一条路,天下地上有无数条路,没有人会看清自己最终走向什么。
那是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空气里还透着些许凉意,就像此时此刻夜晚的风,吹过他后颈还没干的汗,凉意瞬间透进了骨子里。
晏安总觉得自己成熟了,长大了,不应该再为过去那些东西烦恼担忧,但他又想,冉航跳楼时在想什么?他到底是真的想死,还是以死相逼?
那个把自己从楼下拉开的大叔又在想什么?
这个孩子真可怜啊,就差一秒,那个跳楼的少年就要砸到他身上了。
晏安低下头,好像看见那些血又漫到脚边了似的——但晏安从来没有这样冷静的思考过,他开始缓慢地琢磨。
自己到底是害怕血,害怕鬼,害怕从楼上他掉下来的冉航,还是害怕别的什么东西?
他还没想明白,身后马路上一辆车驶过的声音让他回过神,他这会儿才看见江时予抬起头,呆愣愣地看着自己,自己也是愣着的,像两个刚从院里跑出来的老年痴呆在商量未来的路究竟该往哪走,商量到一半,突然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晏安张了张嘴,第一个字竟然没能吐出声音来,他用力清清嗓子,问,“我妈怎么说?”
“‘知道了,不用你费心。’”江时予说出了江醒告诉他的那句话。
晏安却是一愣,这句话他听过,就在今天早上,老妈接到的那个令她突然变脸的电话。
知道了,不用你费心,管好你自己。
老妈是这样回答的。
之后也没有发作什么,晏安问起来时,她说是傻逼同事,是工作上的问题。
晏安想起她的冷脸,又想起她很快放松下来,若无其事似的的笑容,往远处想,他想起放在床头柜里的那些东西。
“你想怎么办?”江时予看着晏安,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怎么办?”晏安同样看着江时予,他们躲在白玉兰树下,看着彼此。
这个季节的白玉兰早就开完了花,绿叶密得不透光,他们站在这里,只能从十分模糊的光来分辨对方的表情。
“其实你现在回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也行的,”江时予逐字逐句地分析,“阿姨可能不会问你什么,如果问了,你就说没有。”
晏安的手一下攥紧了,紧紧盯着江时予,一言不发。
“我猜阿姨对江醒的印象好不到哪里去,只要你咬紧牙关不承认,阿姨不会……”江时予顿了顿,没有把后一句说出去,晏安直接打断了他,“然后你再和我慢慢断开联系,我妈就不会把今天发生的事当真了,对吗?”
“不,不是,”江时予连忙否认,“没有那么偏激,只是你以后少在阿姨面前提起我,我们更隐秘一点……”
“你是想分手吗?”晏安看着他,没由来地问出了这么一句。
江时予刚要开口,晏安又打断了他:“分手也没用的,江时予,这事儿已经……我妈已经知道了,你想我想方设法把她糊弄过去,可以,但是你这个人这辈子都不能再出现在她面前了,可能吗?”
晏安吐字十分清晰,像完全不慌似的:“而且我妈已经知道了,我是在和你谈恋爱,和一个男的,我已经出柜了,这不是我承不承认的问题,分手完全没用,你别想分手,想都别想。”
“……我没有这么想。”江时予很认真地说。
晏安沉默了半天,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沉重地吐出一口气,吸气时竟然有些发颤。
“江时予。”晏安喊了他一声。
江时予在一瞬间想起他们在一起那天,晏安也是这么喊他,尾音没有刻意拖长,却带着一点颤抖,仿佛再大一点的声音就能让他支离破碎。
“嗯。”江时予应了一声,拉起他的手,不出所料,晏安的手已经攥起来了,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的肉里,江时予给他掰开,摸着他掌心那些月牙似的印记。
“……我,”晏安顿了顿,笑了下,笑得很难看,“我可能……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
晏安说不清楚那种感觉,但他觉得江时予能明白。
江时予也不过是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手里,十指相扣着。
“这次不用怕,”江时予对他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的。”
晏安还是强扯着笑容,这件事实在突然,妈妈给江醒的回答又叫人琢磨不清她的态度,不管她能不能接受,她都没有直接找晏安问话,这是最模糊,也是最让晏安不安的一点。
“……对不起,”江时予还是很郑重地道了一次歉,“真的,对不起。”
“……我们不能装傻充愣下去。”晏安又一次蹲了下来,盯着地面,干巴巴地说,“不能这样。”
“我陪你回家,”江时予看着他的表情,很认真地说,“我陪你。”
晏安握着江时予的手,盯着地面看了会儿,声音沙哑地喊了声:“江时予。”
江时予立刻应了他一声,他却没有再说下去。
第104章
晏安其实在脑海里进行过无数次出柜的预演。
江时予叫他不要过多的想,那样只会干扰自己的生活,晏安答应了,可在半夜时分时,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些事,思维是并不能够完全受到自己的掌控的。
已经发生的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完全释怀的,特别是这种根本就不知道说出口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事情。
冉航哥哥病了,你不要再去找他玩儿。
当年妈妈是这样说的。
现在自己和冉航患上了同一种“病”,妈妈又会怎么说呢?
说到底,妈妈那含糊不清的态度就足以让晏安慌乱了。
路灯闪了半天,终于呲的一声宣告了它寿命的终结,像拼图里突然少了一小块,整条街上只有这里暗了下来。
晏安在路灯坏掉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地往江时予那儿看去,江时予也抬眼看着他,两个人视线交汇,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回家的路从来没有这样短过,以前晏安总觉得家住得太偏,离什么地方都远,但此时他却觉得太近了,最好再远一点,走到天荒地老也不要回去。
这个点儿出来散步的老人们都回去了,电梯里几个老太太聊着天儿,看见晏安和江时予进去了,先招呼;“小安回来啦?”
“啊,嗯,”晏安有些木然地点头,“婆婆好。”
“高考出成绩了没啊?”另一个老太太问。
“还没呢,”晏安说,“后天出。”
老太太又聊了几句什么,晏安一一应着,像没事儿人似的,仿佛刚才结结巴巴说出那句“我很害怕”的人不是他一样。
江时予一直用余光扫着他,直到那些老太太都走出电梯了,他才将余光收回来。
电梯轻颤一下继续往上,两个人盯着楼层数,沉默着,直到走出电梯,江时予看见晏安摸出钥匙的手在发抖。
一股怒火顿时从江时予心底冒了出来,甚至有种再冲回去扇江醒两耳光的冲动。
晏安钥匙对了几次都没能对到锁孔,越是对不准手就抖得越厉害,底下谢兰兰送的钥匙扣和几把小钥匙撞在一起,一串轻巧细碎的声音,江时予伸手出去,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用说对不起,”晏安突然说,声音意外平稳,“不,不是你的错。”
江时予没说话,一点点帮他把钥匙对准了,插进去,再一拧,松手时他的指尖碰到晏安的掌心,一手的冷汗。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劝晏安别坦白了,就按他说的“死不认账”来做。
但这个念头只是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按了回去。
“都是江醒,自作主张,和你没什么关系,”晏安咬咬牙,继续说着,“你不用和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