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在德令哈(79)
丁俪:“那你回来,我们面对面聊,好不好?爸爸妈妈这次听你先说完。”
“老池在我这儿没信誉。”
猝不及防被点名,老池眉毛差点飞上了天:“你个小兔崽子,我他妈……”
丁俪用力一拧他的大腿,老池疼得五官全体乾坤大挪移,完全丧失话语权。丁俪瞪他一眼,转向池念,又继续打感情牌:“哎,他没有信誉,妈妈总有吧?当时没拦住你出门,妈妈做得不对,我们是互相理解的,宝宝,你懂事。”
你懂事,这三个字仿佛是池念头上的紧箍咒,经久不去,让他条件反射,要说“好”。
但池念清醒片刻,他看向手机屏幕里半年不见的父母。
陌生感倒是没多少,这也不算太长久的分离,只是,老池和丁俪到底还算爱他,没有不分青红皂白把他绑回北京去。
就冲这一点,他想再和父母谈一次。
“我可以回去给爷爷过寿,但年前你们得同意我走。”池念坚定地说,“我答应了他,今年要一起过年的。”
“这些都可以商量,只要你回来。”丁俪十分通情达理。
池念执着地说:“不要‘商量’,我要你同意。妈妈,我也很想你,想爸爸,想爷爷奶奶,但我从六月——甚至更久——到现在,都不认为喜欢男人是可以‘商量’的事。你选择理解万岁,那我会很开心;你们不接受不同意,我难过完了,还是会过自己的生活……这不影响我爱你们,但是,我没法当做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存在。”
“宝宝……”
“你们可以装聋作哑,可我总要谈恋爱啊,妈妈,我不会和女孩子结婚的。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池念你听我说,你还小……”
“妈,我22岁,马上就23,现在找到一份工作。虽然赚得不多,可能你们也看不上,的确,我已经能养活自己了。”
“……”
“我养自己,也是为了可以不和你‘商量’。”
池念看着丁俪,阑珊温和的灯光包裹着他,仿佛奚山也在身边,给予他一个如冬日暖阳的拥抱,让他什么也不用怕。
“我很爱我的男朋友,他叫奚山。”
“他很好,我想让你们也认识他,可以吗?”
第62章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来之不易的沟通没有池念想象中的好结果,挂掉和老池的视频,他趴在桌面,失落如同江边涌起的潮水,留下一道湿痕后很快消失。
蓝色墙布温柔纯粹,包裹他的不安。
丁俪和老池依旧无法接受,池念其实隐约已经能猜到了。
尽管他的父母爱他,对他放任、宠溺,肯听他说很多心里的秘密,却不代表他们真就能接受自己的一切。
同性恋,在趋于保守的家庭中依然如同一片阴云,不能轻易放晴。
池念知道父母已经做出了让步,对他们而言,“你回家,我们就对以前不再计较”是不可多得的妥协。如果他听话一点,或者向往从前的生活一点,他刚才早该就坡下驴,然后收拾东西回亚运村的房子里。
池念青春期乖得不可思议,不泡吧,不去游戏厅,入夜回家,比被迫门禁的小姑娘还准时。他现在想,也许是当时太听话,后来的所作所为才让爸妈如临大敌。
其实他只是自我意识觉醒了,知道到底想要什么了。
仅此而已。
去年六月,他想要父母的理解、家庭的支持,宣告失败后妄图以离家出走威胁老池与丁俪;现在他不在乎那些了,只想要和奚山在一起。
人生至今二十二年,池念第一次叛逆,为了自己的取向得到认同。
这会儿勉强算第二次。
正如池念对丁俪说的那样,奚山是个很好的人,值得他那么坚定地留在重庆。这座城市好山好水,池念待到现在,偶尔觉得北京似乎也就那么回事。
北京所有让他留恋的东西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奚山。
手机上,池骁终于发来了一句温和的问候:“哥,你注意身体,什么时候想家了再说,这边儿我帮你多劝几句。”
“没必要,你好好念书。”池念回复她。
小插曲并未真正影响池念的心情,他从前看过一本书,上面说父母对孩子的期待值往往大于他们所说出来的。
所以池念想,他可能没办法完成丁俪寄予的厚望了。
进入一月以后,时间仿佛被按了快进键。
池念每天按部就班,生活十分规律。他早晨遛狗、坐轻轨去画室上课、吃饭、下班后偶尔与陶姿几个聚餐,回家遛狗、到阑珊接走可乐,然后晚上追一下最近热播的电视剧,钻进被窝和奚山视频,直到困得不行睡着。
奚山那边,因为舅舅的病情奇迹般地得到了稳定,多做几项检查后,主治医生排除了做心脏支架的必要,也一直留在德令哈医院。
联系上家人的事,池念并没有告诉奚山,他以为不值一提,也不会对他们的生活有什么实质上的改变,不如奚山什么时候回重庆来得重要。
腊八一过,除夕似乎近在眼前。
“你星期五回来?”池念已经钻了被窝,抱着可乐,不管对方在自己身上沾了一堆花色各异的猫毛,惊喜立刻溢于言表,“真的吗,我去机场接你!”
奚山那边是户外,他拢了拢帽子:“嗯,机票买好了,不过等到江北应该是晚上。”
高原寒风凛冽,呼啸而过,一直灌进了池念的耳朵。
“没事,我下班就去接你,我开车!”池念轻快地说,他观察奚山周围的景色,灯光影影绰绰,不由得问,“这么晚,你在外面干什么?”
奚山言简意赅:“溜达。”
他大概是觉得字说多了吃风,往前走了两步,侧过身,给池念看自己所在的地方。
彩灯挂起,不时变换颜色,熟悉的护栏维持着夏天的模样。只是流水结冰了,而那时还算茂盛的白杨落尽树叶,刚下过雪,夜里,灯光映雪光,有种朦胧的柔和。
“你在巴音河边吗?”池念问。
奚山点点头,朝他举起了另一只手的烟花棒。
溜达的理由太生硬,池念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事,但共同的回忆令他心里一软:“这个点,又冷,河边没几个人吧?”
“就我自己。”奚山说完,把手机随便找了个地方放。
声音还在继续,只是池念看见的画面黑了。他听见脚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不由得摸了摸可乐,遗憾地想今年还没堆过雪人。
可乐发出纤细的叫声,很享受地打起一连串小呼噜。
屏幕重新亮起,奚山往后撤了一步,他靠在沿河栏杆上,手持着两三根一起点燃的烟花棒,给池念看。烟花棒缓慢地烧,金色如同一枚小太阳,在奚山手指尖跳跃,远处结冰的河面、寒风、枯树,使得这光如同冬日漫长黑夜中的唯一动点。
他们谁也没说话,一起等烟花棒烧到尽头。
最后一点光即将熄灭的时候,奚山的声音传来——隔着风中的信号显得失真,又像拖欠很久终于抵达——
“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金色花转瞬即逝,顿时淹没在了黑暗之中。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他说。
“我只想你。”
说完这句话,视频摄像头换成前置的,奚山围得只露出一双深邃黑眼睛,他埋着头,把烧掉的烟花棒灰烬用雪埋了。
池念低声笑起:“我当时思考过要不要背完,但总觉得还没熟到那个地步。”
“挺好。”奚山意味不明地说,“有始有终嘛。”
“奚哥。”池念喊他。
“嗯?”
其实以前想过这个问题,可没好意思问。现在气氛挺好,池念问出口也顺理成章:“你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对我有好感了?一句话,记了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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