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在德令哈(13)
“我迫切的想要呼吸,却意外的特别着迷。
“如今快要告别这里,可又想回去。”
……
池念紧盯着前方公路目不转睛,耳畔除了音乐,也能听见奚山嘀嘀咕咕。
西南方言的口音可他说得太快,池念只有只言片语也无法听懂奚山到底在急什么,只感觉奚山越来越不耐烦,音调也逐渐高了。
“……你找我有什么用?!”他皱着眉,眼睛里有一把火星往外跳,“哭个屁啊,别哭了!烦死。”
池念分不清重庆和四川方言有什么区别,但大概辨认出了奚山的家乡。他耳边奚山说话像往外喷火,如果不是有安全带又在车里,他真担心如果电话那头的人出现,奚山下一秒会不会直接和对方打起来。
“随便吧,操,真想从我这儿拿到钱你让他自己打,我不挂他电话。少来道德绑架,我现在有个屁义务!”
池念隐约不太舒服了。
从小受到的良好教养作祟,不允许自己和身边朋友对一个女人大呼小叫。如果有理由,或许池念能另当别论,他对有好感的人总容易心软。
但奚山有理由吗?那个人是谁?
这时奚山烦躁无比,眉心褶皱像山谷河道那么深,黑发细碎地遮住眼睛,阳光抚摸线条利落的侧脸,仍照不亮他的阴郁。
和拉他出泥沼的奚山判若两人,池念喉咙有点痛。
“行了别哭了,就这样,我没钱给你。”奚山要挂电话,拿开后不忍心似的又按回耳畔,“操,你他妈记得这次看在他的份上,就五万,多了没有!”
然后电话里漏出来的哭泣与他的不耐烦一同被扑灭。
音乐刚好也一曲终了。
奚山低着头,嘴角紧绷。
池念轻轻地问:“……怎么了?”
“没事儿。”奚山说回了普通话,好像那点戾气也消失得只剩一个尾巴,不认真咀嚼他的音调起承转合感觉不到。
池念软软地抱怨他:“吓到我了,你刚才说话特别凶。”
“嗯?可能是吧,别人也这么说过。”奚山不在意他的评价,又戴回了眼罩。
池念以为他不会解释了,正准备专心开车,一阵沉默后忽然听见奚山很疲惫的声音:“我……认识的一个人出了点事,来借钱。可是我不想借给他,当中关系又麻烦,刚出没信号的地方就接到这种电话,烦。”
池念很理解:“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奚山低笑,接着收敛了说:“大风刮来也不想给他。”
“可五万不是小数目了。”
“对,想着……人不能忘本。”奚山的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了,“反正这次事情解决了我一分钱都不再给他们。”
奚山说,“他们”。那个女人的哭泣听上去挺年轻的,不会是长辈,难不成……前女友?或者某个有故事的女同学?
于是池念理所当然地在内心构架出一段狗血又纠葛的爱恨——剧本可以这么写,前女友和好友出轨同时背叛了他,所以他来西北寻求解脱,就和自己一样。只不过奚山没有那么消沉,所以他们还能遇见。
如果失恋和出轨导致奚山选择了这场旅途,那么合情合理,又因感同身受所以池念不愿意多问一两句。
他说“好”,笃定奚山不想被安慰,于是到此为止。
“还有多远到德令哈?”奚山用手遮着嘴唇,像含了一朵云。
池念看一眼导航:“两个多小时,下午五点前能到。”
“那刚好晚上能吃烤羊肉,我打个电话定了。”奚山偏过头,“就我们俩,行么?”
池念笑开:“你请客我就去,毕竟我卡里就一万多了。”
奚山潇洒地给条件:“没问题啊,你叫我一声‘哥’,我就请你。”
“别想趁机占我便宜。”
“不吃啦?”
池念从善如流地改口:“奚哥,罩我。”
奚山开怀大笑,先前的抑郁消沉一扫而空。他不睡觉了,摘眼罩收好后伸过手来,捏捏池念开车太久而僵硬的肩膀。
“真乖啊,让叫哥就叫哥,这必须请你吃几顿好的。”
池念立刻蹬鼻子上脸:“真的啊?那我可就记小本子上了,吃不够数我不撒手的。”
奚山点头说行啊,就你这小身板难不成还能把我吃垮。
池念冷笑,别太自信了,奚哥。
下一首歌又轻快地唱,“你快带我快带我回到要蒸发的土地,也许赶在这之前我们还来得及,来得及回去赶上周末最后一场电影……”
窗外经过一段没有地名的国道,两侧河道干涸,几十几百年过去后露出胭脂红的河床,是黄土中最靓丽的颜色。
他们的车从横亘的国道轧过,穿越太阳,像在云上飞。
“德令哈有电影院吗?”池念突兀地小声地问。
“有啊。”奚山回答。
道路些微摇晃,他自然地搭着池念右边肩,指尖无意识地在有点僵硬的颈侧捏了一下。
第11章 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越接近往德令哈的方向,道路分岔变多,指示牌也隔一段立一个,蒙古语地名与偏西阳光的影子一起扑面而来。
因为池念不认识路只能靠导航,奚山休息好之后就和他换了位置,重新自己开车。池念坐副驾驶,耳畔是轻摇滚,奚山偶尔会和他说一两句话。
“到了之后你打算去哪儿?”又路过一个指示牌,奚山这么问。
池念摇摇头:“不知道。”
“回家?”奚山试探着,“和爸妈联系过没有?”
池念刚才语气还有些犹豫,听见“爸妈”后顿时十分坚定地拒绝:“不回家。”
小孩子闹离家出走,看样子还不能大事化小,二十出头的年纪又死要面子不会承认自己有错,奚山只好说:“那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池念说好,把“我能和你一起吗”默默咽回心里深处。
手机已经恢复了信号,但池念不想开机,于是自欺欺人地装鸵鸟,心想只要不去看消息就没人联系他。池念害怕父母会追上来,问“你去了哪儿”,或者要他乖一点回北京,更怕他们真的当作家里再也没池念这个人。
一时感情用事,现在才觉得幼稚极了,要改,也无从下手,只好咬牙坚持。
池念想自己叛逆期推迟了,无论从面子还是里子他都做不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做不到回北京的家里,对爸妈撒娇给安排个工作。
这会让他都看不起自己。
插着手继续看向窗外发呆,目之所及金黄一片,灿烂而麻木。兜里手机硌着他,连续好几天不玩,池念觉得自己能把网瘾一起戒了。
歌又放了几首。
“池念。”奚山突然叫他的名字,“你知道德令哈为什么叫‘德令哈’吗?”
“不知道……为什么?”
奚山偏过头,墨镜后的眼睛明亮地望向远方:“这个是蒙古语的发音,意思是‘金色的世界’——看,我们快到了。”
满眼金子般的色彩中巨大的指示牌飞快从车边掠过,被远远甩在身后。
绿色牌子,白色文字,池念来不及看清。
草甸密集到一定程度被成片的小白杨取代,偶尔有麦子,向阳生长。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小一点,高中毕业,自己坐飞机到西宁,让舅舅接人。”奚山在摇滚乐手的电吉他旋律中缓慢地说,“那时我第一次跟他见面,对我而言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开车到德令哈八个小时,我们很少说话。”
他突兀地提起自己的家人,“舅舅”,也就是说母亲是这里的人吗?
奚山说:“其实我知道他不待见我,但那个假期却必须收留我在这儿。一整个暑假,我天天在外面野他也不管,大学快军训就把我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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