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名(169)
左正谊:“……”
“好吧,你进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左正谊不好再把人往外推。其实他租的房子九十多平,并非没有次卧,刚才那么说只是为了拒绝纪决。
但次卧的床上用品是上一位租客没带走的旧物,不大干净,不方便给纪决睡。
左正谊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让他自己决定睡哪里。
纪决去次卧转了一圈,回到客厅,指着沙发道:“就这吧,挺好的。”
沙发的靠背可以折下,平铺成一张小床。纪决躺上去比量了一下,他身高腿长,将近一米九的个子,窝在沙发床上有点可怜,腿都伸不开。
但他的神情十分满足,没有一丝怨言。
左正谊盯着他,视线从他的头量到脚,纳罕道:“你是不是长高了?”
“是吗?”纪决浑不自知,闻言站起身,走到左正谊面前,把他这个大活人当标尺,在极近的距离下用手粗略地测了一下他们现在的身高差,“好像是高了一点。”
纪决很快得出结论,但测完也没退开。他的手从左正谊的头顶移下,无处安放,不知怎么落到了腰上。
“……”
两个人贴得近,心跳声和呼吸声骤然放大。纪决目光灼灼,心里的渴望藏不住。
他想亲左正谊,想把人压到身后的沙发上,按进怀里,做一些酣畅淋漓、亲密无间的事。
但不行。如果他还像以前那么放肆,左正谊会生气。
分手三个多月,他曾经用无数个日夜留在左正谊身体里的气味都散了。情侣回归成兄弟,像是给野兽重新披上人皮,他的手在左正谊的腰后攥紧,忍了又忍。
纪决心想,他好像被驯服了,甘愿把自己的手脚锁起来,钥匙交到左正谊手里。
但他的主人似乎并不懂,只若无其事地走开一些,像招待客人那么说:“我去给你拿个枕头,你要被子吗?好像没有多余的……”
“没事,我将就一下就行。”纪决乖乖地答,到茶几前坐下,忽然问,“哥哥,有纸笔吗?”
左正谊不解:“要纸笔干什么?”
纪决道:“写检讨,你不是说要多写几份吗?”
左正谊:“……”
两双眼睛默默对视,左正谊的睫毛闪了闪,被取悦了似的,乍然一笑,又敛起嘴角,严肃地说:“没有纸笔,你在手机上写吧,到时候发我电子版。”
“好。”
纪决听了他的话,在手机记事本上敲敲打打,捣鼓了一晚上,不知写了多少字。
左正谊在一旁玩游戏,起初用余光关注着纪决,后来忍不住开始犯困,《猫咪大庄园》的背景音乐持续地响,手机却从掌心滑落,他不知不觉地倚在沙发上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中,左正谊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放到了卧室的床上。
对方亲了亲他的额头,痒痒的。他察觉到那是纪决,下意识挥出一巴掌,嘟囔道:“你好烦。”
纪决却轻轻握住他的手臂,塞回被子里,温声道:“晚安。”
“……晚安。”
左正谊在心里答了一句,意识一沉,陷入了更深的梦境。
他很久没有做过好梦了。
年少时眷恋的海鸥和珊瑚忽然出现,潭舟岛温暖的海水包裹着他。他恍然间仿佛回到了母亲的臂弯里,她哼着摇篮曲,温柔地唱: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尽管左正谊早就不记得母亲的声音了,但她的温柔如此真实,抚平他身上和心里的伤口,将爱意融入一声声的“宝贝”里,哄他入睡。
这个梦让左正谊第二天醒来后既舒心又有点窘迫,他没想到,原来自己骨子里是一个“妈宝男”。
更尴尬的是,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坐在床边叫他“宝贝”的人是纪决。
纪决不知几点睡醒的,此时神清气爽地盯着他,伸手撩开他的额发,说:“宝贝哥哥,再不起床早餐要凉了。”
左正谊:“……”
今天是八月的最后一天,星期三。
一起吃早餐的时候,纪决告诉左正谊,已经和医生约好时间了,下午就可以去医院做检查。
这位医生姓张,从业经验丰富,据说曾经给其他职业选手开过刀。
理论上来说,腱鞘炎手术不难做,一般有两种做法,微创不开刀,有损伤肌腱的风险。另一种是开放性手术,要用手术刀切开腱鞘,这仍然有风险,但治疗效果相对较好,手术也做得很快,术后两星期拆线即可。
如果是普通患者,到了这一步毫无悬念可以痊愈。
但对职业选手来说,拆线后还有休息、复健,和听天由命。
纪决把他知道的所有信息,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左正谊听完问:“那个职业选手是谁?他做完之后怎么样了?”
纪决答:“是UG的前打野,他退役之后才做的,现在在做主播呢,听说还不错。”
“……”
主播,左正谊心想,当游戏主播需要什么状态?跟打职业完全不是一个强度。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把这当做一个成功案例来鼓舞自己。
左正谊已经不像前些天那么消沉了。
纪决的陪伴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下午去医院,所有手续都是纪决帮他办的。他像一个小学生,乖乖地跟在纪决身后,仿佛什么都不懂,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被“家长”牵着走。
医生的询问也是纪决来答,他只在确定手术时间的时候点了个头。
——9月2号,也就是周五做手术。
离开医院的时候,沉默许久的左正谊终于开口,他说:“明天我想出趟远门。”
纪决看他一眼,竟然说:“我知道你要去哪儿。”
“你知道?”
“嗯,去看奶奶,对吧?”
“……”
左正谊默认了。他在回家的路上就订好了机票,并在纪决的请求下订了两张。
每每提及到奶奶,左正谊就难免有些怅然。
他心里的遗憾太多,都不能再填补了。后天即将切向他的手术刀,又要把他的人生切断,逼他不得不走向全新的未来,不论结果如何,都没有机会再重来了。
不能再重来的,还有躺在墓地里的亲人,和已经远去的少年时代。
可能是察觉到他情绪不善,纪决打从左正谊订机票开始,就夹紧尾巴做人,如非必要,一个字都不多说,存在感低得像是生怕左正谊发觉自己身边还有他这袋犯过错的垃圾,然后拎起来,丢掉。
纪决的寡言一直保持到了左正谊奶奶的墓前。
他们是中午下的飞机,没来得及吃饭,直接买好祭品,来到了墓园里。
左正谊专程来这趟,一是为祭奠,二是为求一份心安。纪决却是来道歉的,以至于,左正谊还没说什么,他就先跪下了。
花岗石墓碑耸立着,黑白照片中的老人面带微笑,慈祥一如在世时。
纪决难得红了眼眶,他说对不起,那年他十一岁,改电话号码和扔掉信的时候,与其说胆子大,不如说胆小。他太怕左正谊被接走了。
一个人一生中能有几件恐惧到骨子里的事?
对纪决来说,和左正谊分开是头一件,连死亡都要排在后面。
将心比心,他想和左正谊在一起,老人又何尝不是?
纪决喃喃道:“当时我想,也许在哥哥心里,我更重要。但奶奶能给他的是更好的家庭和未来,这样一比,我又微不足道了。”
左正谊瞥他一眼。
纪决低着头,跪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砖石上:“但最近我才意识到,和得到左正谊相比,其实我还是希望,他能有更好的未来。”
“……”
纪决嗓音滞涩,轻声道:“是我错了,对不起。”
左正谊把鲜花摆在墓碑前,也跪了下来。
他许久没开口,墓园里的风吹过身畔,仿佛有人在轻抚他的脸庞。左正谊微微一愣,心有所感,一时没忍住,从世界赛积蓄到今天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