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名(10)
“我没把话说清楚,让你误会了。”纪决低下头,神情略显局促,“之前我说,我打职业不是为了你,不是故意和你撇清关系。我是怕你讨厌我,所以澄清一下:我不是来给你找麻烦的,绝不纠缠你。”
左正谊有点诧异。
纪决似乎怕他不相信,再次强调:“虽然我们成了同行,但我一定和你保持距离,你尽管放心。”
“……”
左正谊默然。
纪决长大后五官轮廓深刻,难以扮可爱,眉眼间反而多了几分忧郁气质,像文艺电影里外表冷酷内心挣扎的男主角,每个眼神都充满难言之隐。
他说:“以前是我不成熟,你走之后我反省了很久,我太自私,辜负了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对不起,哥哥。”
“……”
火锅煮开了,咕嘟咕嘟地冒泡。煮熟的食物漂在水面上不住翻腾,热气蒸腾在两人之间。
空调嗡嗡地响,邻桌的几个客人在喝酒,时而爆发出一阵笑声,快乐得很吵闹。
左正谊说不出话,心情也复杂。
时隔四年,他真的不生纪决的气了,这不是故作坦然。
但他和纪决之间的恩怨,不仅仅在于纪决,而是牵涉到整个潭舟岛,和他十五岁之前的所有一切。
纪决把那些美好的东西都毁了,让左正谊每每回忆起家乡,最深的感受总是痛苦和遗憾。
即使纪决道歉、改过自新,又能如何?
时光不能倒流。
碎了一地的年少无法拼接重来。
可话说回来,纪决本人也是“所有一切”中的一部分,此时左正谊看纪决一眼,看见的是曾经那个被对方依赖的自己。
一起长大的两个人会互相塑造,好比原生家庭能影响人的性格。
左正谊骨子里是自信的,他的自信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纪决的依赖和吹捧。
纪决给了他无与伦比的信念感:我站得高,我很强大,我能为弟弟撑开天地。
也正因如此,左正谊潜意识里给自己的定位是“家长”“掌控者”“有话语权的人”,而不依赖别人,不需要站得更高的人帮他做决定。
他喜欢自己说了算。
所以他在WSND当指挥,习惯别人捧着他、顺从他,而不是反过来。
——这也是他和纪决关系中的失衡之处。
他知道纪决如何影响他,却不知道他在纪决的生命里有什么正面意义。
连纪决的形象都是模糊的。
左正谊不了解真实的纪决,只知道这是一个诈骗犯。
而现在四年过去了,再想交心,心在哪呢?
镜中花、水中月罢了,伸手只捞得到一把空。
纪决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与他心有灵犀地说:“你可能不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你走之后……我突然意识到,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对我这么好的人了,怎么办?”
纪决深深低着头,左正谊只看得见他的下半张脸,他说:“我做梦都想重新开始。但你已经有了更好的生活,我自私过一回,不能再自私第二回 ,我绝对——绝对不会再打扰你,失去你是我罪有应得。”
“……”
左正谊还没开口,纪决就叫住路过的服务生:“来两瓶酒。”
“您要什么酒,先生?”
“度数高一点的。”纪决在酒单上挑选了片刻,“这个吧。”
左正谊:“……”
“你们基地禁不禁酒啊?”左正谊的头有点大了,“少喝点。”
纪决却说:“不知道,无所谓。”
“……”
他明摆着是要借酒浇愁,左正谊拦不住,纪决甚至给他倒了一杯,但左正谊不爱喝酒,没碰。
纪决独自痛饮,一杯接一杯。
左正谊也不管他,自顾自吃东西。
酒精使人发热,火锅也是。
过了一会儿,纪决的脸色开始发红,眼眶也有点红。左正谊瞄他一眼,怀疑自己看错,又瞄了一眼。
纪决刚刚忏悔完就不再说话了,一副痛定思痛的模样。
左正谊莫名有点想笑。
“别喝了。”他推开纪决继续倒酒的手,抢走玻璃杯,“差不多得了,少在我面前卖惨,想哭就回家对着镜子哭去。”
“对不起。”纪决嗓音发沉,说话慢吞吞的,似乎有点醉了。
左正谊道:“我才不会对你心软,别想太多,懂?”
纪决顺从地点了点头。
左正谊的心情又舒畅了。
今晚虽然充满意外,但这顿饭吃得还算圆满。
“我吃饱了。”左正谊叫来服务生,“买单。”
纪决抢先道:“我来付吧。”
“不需要。”
“要的,我对哥哥有亏欠,不应该再欠你更多。”
左正谊瞥他一眼:“那AA吧。”
“……”
服务生围观了全程,专业素养很高地说:“总共五百零二元,给您免了零头,收您五百。也就是每人二——呃,收你们四百九十九吧。”
左正谊:“……”
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结完账,左正谊起身往外走。纪决喝醉了,在身后紧紧跟着他,还解释:“我不是跟着你,顺路。”
确实顺路,他们都要回基地。
左正谊在路边准备拦车,纪决却站不稳,三番两次往他身上倒。
他有点无奈,但也不至于跟醉鬼一般见识,好心地伸手扶住纪决。后者醉得厉害,可竟然还记得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主动站远了些,洗清嫌疑似的说:“你别管我,我说话算话,一定不纠缠你,我走开——”
还有点可怜,好像一棵没人疼没人爱的小白菜。
左正谊:“……”
“行,你自己走吧。”左正谊冷冷地说,“我坐地铁回去。”
他转身就走,纪决却忽然来拉他。
喝醉的人下手没有轻重,左正谊被拉得猛一趔趄,猝不及防倒向路边的电线杆。
纪决沉重的身躯压上来,将他整个人按进了怀里。
第8章 晚安
不是推也不是抱,纪决是“砸”了过来。
他的双臂越过左正谊,将后者和电线杆一起抱住,左正谊顿时成了他与电线杆之间的“夹心”。
“你有病吧?!”
左正谊推了纪决一把,但根本推不动。这男的可能也知道自己醉了,故意摆烂,低头把脸贴在他的脖颈上,呼吸时热气灼人,隐隐约约还亲了他一下。
左正谊浑身一激灵,更加用力地推。
纪决也更加用力地抱他,推搡的过程中纪决的唇在他脖子上蹭了好几下,左正谊整个人都不好了,又觉得是意外,纪决喝这么醉,怎么可能是故意的?
他撇开不适感,冷着脸道:“再不放手我打死你。”
左正谊的嗓音和他的冷漠并不相符,天生动听,连威胁都令人耳根发酥。纪决不知感受到了什么,微微一顿,低声道:“哥哥,你好凶。”
左正谊还没接话,纪决又说:“但我喜欢,多凶几句。”
左正谊:“……”
有病。
熟悉的发言让左正谊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此时纪决的形象和游戏里的“绝”莫名重合,可左正谊已经确定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了。
也许不是他们两个像,而是世上的神经病都差不多一个德行。
左正谊偏不让他如愿,放轻了声音,缓慢地说:“放手,我最后说一遍。”
“好吧。”即便喝醉了,纪决的放肆也是有分寸的,似乎不敢真惹他生气。
纪决离远了些,才刚站直,猛地一晃,似乎又要往他身上栽。但纪决控制住了自己,第一时间道歉:“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反正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