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名(145)
他没打算要什么,挑个东西留做纪念罢了。
左正谊用剪刀拆箱,打开一看,里面果然都是零碎杂物,一些小收藏,不值钱的摆件、首饰,还有写过字的日记本,和一封似乎是当初没来得及寄出的信。
写给他的吗?
左正谊鼻腔一酸,不忍翻了。
他想,他对奶奶的感情不该有这么深的。若不是因为他没亲人,她不会如此重要。
对她来说也一样。
那个老人有儿子、儿媳,也有孙子。但她在那个家里被嫌弃,没人爱她,她是多余的累赘。因此左正谊对她而言有了非同一般的意义,他们爱彼此,是因为在彼此身上找到了归属和寄托。
两个孤独的边缘人,成了世上最需要对方的存在。
可惜……
左正谊忍住鼻酸,放下信封,拿起旁边那本日记。
他随手翻了翻,还没来得及细看,忽然,日记本里掉出一张夹着的小纸片。
是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有点眼熟。
左正谊微微一愣,认出来了——正是他当初留给奶奶的纸条,让她把自己的号码保存好。
当时小正谊十分不舍,咬着笔头哭鼻子,除号码之外,还在纸上多写了一句话:
“奶奶路上小心,回家后要想我噢!——爱你的正谊。”
时过境迁,字迹已经泛黄。
左正谊伸手摸了摸,摸到“正”字上的时候,目光一顿,心里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是错觉吗?还是时间太久记不清了?他怎么觉得,这个字好像不是他写的?
“……”
不会吧?左正谊呆了一下。
别的字好说,他的确记不清了。好几年过去,他的笔迹和当初相比也有变化。
但他不会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怎么写。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他的“正”字写得端正,照着字帖练的,跟临摹一样,几乎不差分毫。
当时他总拿这个来嘲笑纪决,因为纪决不爱练字,尤其写不好“正”,要么过于死板,要么过于放飞,歪歪扭扭,放荡不羁。
这张纸上的“正”字……
左正谊仔细看了几秒,在他的大脑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后背先窜上了一股凉气。
他浑身被冻住,僵硬地想:这是纪决写的。
他认得出来,很确定。
这使左正谊静默片刻,眼珠也被冻住了似的,半天才转动,目光下移几寸,落到那行电话号码上。
他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看。
“……是错的。”左正谊喃喃道。
电话号码——竟然是错的。
第108章 心门
左正谊在自己的房间里拆快递,门半掩着。
为防止记忆出错,他核对了七八遍电话号码。无论怎么核对,它都是错的,有一个数字被篡改了。
左正谊拿手机拨打这串错误的号码,果不其然,“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呆在原地,一时间心血倒流,遍体生寒。
不知是因为想不通,还是大脑出于自我保护机制,不让他想通,他竟然无法把“纪决的笔迹”和“错误的号码”联系到一起,捋出一个完整的前因后果。
左正谊宕机了。
他静静站着,足足十分钟,一动不动。
门外传来队友们笑闹的声音,新教练今晚就要到基地了,韩国人,叫朴业成,曾执教过韩国ECS赛区的RE战队、F6战队和DN8战队,是ECS三大知名主帅之一,上赛季末和RE分手,之后自称身体不好要静养,一直赋闲在家。
蝎子能把他请来,想必费了不少工夫。
虽然朴业成来了,但孙春雨也没被辞退,仍然在教练组里工作。
这会儿人还没到,张自立和宋先锋就开始讨论人家的八卦了。
这八卦很精彩,即使是不了解国外教练的左正谊也略有耳闻。
说的是,朴业成和RE分手,原因较为复杂。其中牵涉到RE俱乐部老板的女儿,这位大小姐喜欢泡电竞选手,一不小心跟选手、教练搞成了三角恋,后来就闹掰了。
传闻有夸张的成分,不知哪部分真,哪部分假。
正因为真假难辨,细节又多,才有给吃瓜群众讨论的空间。
左正谊脑子发木,听觉却灵敏。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声音将他包围,他听到张自立说:“我看过照片,RE大小姐长得很漂亮。”
“整的吧?”是宋先锋的声音,“韩国人都喜欢整容。”
“她又不是明星,整什么?”
“这年头不是明星也整啊,你懂个屁。”
“啊对对对,你懂,你最懂,你丫老懂哥了!”
外头响起一阵桌椅碰撞声,两个人似乎打了起来。
严青云在一旁拉架:“要打去训练室打!”
纪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插了一句:“你们烦不烦?左正谊呢?”
严青云道:“回房间了吧。”
紧接着,有脚步声接近。
是纪决走了过来。
左正谊僵硬的身躯终于解冻,他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一脚踹上门,反锁了。
纪决在门外敲:“哥哥,你一个人待着锁门干什么?”
嗓音很轻,带笑意,见他不应声有点莫名:“宝贝?End哥哥?你不在吗?”
“我在睡觉,不要吵我。”左正谊扯谎的速度比大脑转得快,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慌促使他想躲开纪决——不要见面,不要见面,否则——等他想想。
左正谊的手开始发抖。
身体“解冻”后,酸楚和疼痛迟钝地传遍四肢百骸,他摇晃了一下,眼前发晕,扶住电脑桌才堪堪站稳。
心跳加速,呼吸困难,肺里像有火在烧。伴随着耳鸣,纪决的呼喊声变得无比吵闹。
但左正谊的大脑仍然没开始正常运转,他不知道病因是什么,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了,心里有一道无形的门堵住了令他害怕的一切,他不想开门查看,但知道——是纪决,一个他不想看见的纪决。
“哥哥?”纪决又敲了敲门,“你怎么了?”
左正谊不回答。
静默片刻,纪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口吻变得谨慎:“你心情不好吗?谁惹你生气了?是……我吗?”
“我给你道歉。”纪决立刻说,“虽然、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你心情不好,一定是我的错。对不起,正谊,我错了,你别不开心。”
左正谊仍然沉默不语。
纪决按住门把手,用力地推。门板晃了晃,打不开。
左正谊突然道:“我都说了,别吵我,你好烦。”
“……”
纪决停下动作,低声道:“好吧,你先睡着。等会儿新教练来基地,你要出来看看不?到时候我来叫你?”
“不用。”左正谊说,“你快走,别啰嗦。”
“好。”纪决答应了。
但门外没有脚步声,显然,他没离开。
隔着一道门,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但谁都不出声,假装纪决已经走了。
左正谊忽然一阵心绞痛,趴到床上,眼睛酸得发涨。
他不想回忆,但脑海中不受控制地跳出许多画面。
奶奶来潭舟岛的时候,不仅对他好,对纪决也很好。每回买零食或亲手做好吃的,都会带上纪决的那份。她夸小纪决又乖又聪明,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当时小正谊撇撇嘴:“才不呢,他笨死了!根本没有我聪明!”
奶奶听了就笑,说:“你们两个都是聪明的小孩。”
她还说:“虽不是亲兄弟,但能一起长大,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老人爱讲这套,她还格外迷信。给他们讲她小时候经历过的奇闻趣事,乡下怪谈。当时左正谊虽然年纪小,但已经懂很多东西了,一本正经地说:“奶奶,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也没有狐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