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呀(92)
距离上次和闻征明见面,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如今闻骁对他的情感依旧很复杂,虽说没有了极端的报复心理,可对于面对面相处,以及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还是会心生抵触。
尤其是在这个方琴心存在过的家里。
方琴心离开五年多了,他们一直没有搬过家。闻征明没有再娶,也没再闹出过桃.色绯闻,可这又还有什么意义?人都不在了。
闻骁出门打车,一路到句州市康健院门口。
办暂离院要走一系列流程。值班的护士见多了这种平时把父母丢在医院,过年才来做做样子的晚辈,没什么好脸色,完全是看在闻骁外形的份上,才愿意和他说几句话。
“你爸的情况还好,就是记不住事,认不清人,但只要有心照顾,离院生活是没问题的。看你还年轻,别学现在有些子女,整天就说自己忙,几个月都不来一次……”
闻骁签完最后一张表,打断她:“这样可以了吗?”
“……行了,带你爸走吧,过个好年。”
闻骁带着闻征明走出医院,用手机叫了辆车。
等车过程中,他发现闻征明一直在看四周的环境,眼神充满新奇,像是很久没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了,有些孩童般的兴奋。
而曾经的闻征明,走遍天下,见多识广,意气风发,对待任何环境都能波澜不惊。
“骁骁,我们这是去哪儿?”朝周围张望了许久,闻征明问。
闻骁淡淡道:“回家。”
闻征明听了,忽然视线转向他,说:“骁骁,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闻骁抿紧嘴,有点烦躁,没回答。
闻征明却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惜凑上前来。闻骁一避,快速躲开;闻征明则来不及反应,脚下绊了一跤。
闻骁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
很奇怪地,明明他对闻征明丝毫没有好感,但看见闻征明即将摔倒,他下意识的举动还是扶。
车来了。
回去的路上,闻骁突然意识到,他面对闻征明时的烦躁与不适,其实本质上是出自一种无力感。
——他明知道闻征明做过如何恶劣的事,是如何虚伪的人,可现在拜他所赐,闻征明成了彻头彻尾的弱者,而他狠不下心落井下石。
以前他还说过夏珏,觉得夏珏过于心软,听不惯夏珏的“算了”,其实他自己和夏珏也是一样的。
他们都过于心软了。
他们都不是电影里那些“很酷”的人,可以张扬果决,爱憎分明。他们都只是十丈红尘中的凡夫俗子而已。
两个凡夫俗子,在异地分别的日子里,日复一日加倍地想念着对方。
除夕夜里,照料闻征明睡下以后。闻骁在二楼窗边的花架旁看远郊的烟火会,等夏珏的电话。
闻骁的家庭背景,决定了他的年往往会过得冷清而轻松。夏珏则不同,他要和徐成凯一起在城中村走亲戚,何况夏树民还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由于夏树民很早就被骗光了钱,所以一直不来往,但过年总要见一面,这是风俗。
夏珏已经说了,电话会在十一点半后。现在才十点,可闻骁除了等以外,也不想做别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闻骁回头,看见闻如是端了两杯热牛奶上来。
自从上回胃出血,闻如是就很少喝酒了。恰巧闻征明的公司有固定客户,应酬也少。
这面窗的角度视野最好,他们一起喝着牛奶,看烟火,聊天。附近有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只要不开窗就不会冷。
只是玻璃会浮起雾气,时不时要抹一下。
“小夏什么时候回来?”难得悠闲的时刻,闻如是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在又起雾了的玻璃上写写画画,随口问。
闻骁回答:“初五。”
“所以一个人在这里发呆,是舍不得了?”闻如是侧头看他,打趣道。
闻骁没有否认,笑了笑,说:“在等电话。”
闻如是稍稍一怔。
“怎么了?”闻骁问。
“没什么,”闻如是放下手,轻轻呵了口气,像是在试图把画出来的痕迹掩盖掉,“只是刚好我也是。”
闻骁看见她画了一个小太阳。
“姐,”他忍不住说道,“那个楼山关……”
闻如是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闻骁懂了:“当我没提。”
这是他们的习惯,一般不过问对方不想让自己过问的事。
空气安静下来,一时间,周围只有隔音玻璃外烟火爆裂的闷响。
闻骁想起元旦时和夏珏一起看烟花时的场景,那时夏珏就在他身边,刚冲过澡,又热又软,很乖,抱一下就可以亲到。
“对了,”闻如是忽然想起什么,说出了一个颇煞风景的问题,“你觉得让爸在家住多久合适?”
闻骁顿时皱了一下眉,没说话。
闻如是道:“或者他尽快回医院,那我们多久去探望一次——你好好想想,这些问题不是想忽视就能忽视的。”
谈话间,玻璃已经雾到全然看不清外面的夜景。闻骁伸出手,给自己和闻如是各抹出一小块视野。
“在家不如在医院稳妥,”随后他说道,“探望次数你定吧。”
闻如是点点头,应道:“可以。”
他们杯子里的牛奶都喝光了,这时已经接近夜里十一点。
“其实我最近在对爸手里的账,”闻如是毫无预兆地说起一件事,“我记得你提到过沈雨琼?她还有个弟弟,也是今年考大学,爸资助了他五年。”
闻骁明显愣了一下,旋即摇摇头道:“这还有什么意义。”
“是啊,人都不在了。”果然是亲姐弟,闻如是把他心里想了多次的话说了出来。
两人一起透过玻璃,望向远方。暗调的夜幕是最好的画布,上面涂满璀璨闪烁的色彩,很美,也很冷。
“他本来就是个没意思的人,”闻骁倏尔道,“总是做这样的事。”
闻如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有时候也希望,他为什么不能纯粹一点,哪怕是纯粹的虚伪,纯粹的恶心,虐.待我也可以,这样我可以单纯恨他——可他偏偏没有。”
闻骁很少听见她说出这么极端的话,有点意外。
“好了,不说这些了,”不等闻骁回应,闻如是揉了揉鼻梁,结束了话题,“大过年的。”
年毕竟是年。
他们互相碰了碰空杯,呼吸一口家中稀薄的年味。
之后各自回房间。
十一点四十九,闻骁终于接到了夏珏的电话。
“过年好!”夏珏那边充斥着嘈杂的鞭炮声,他只能用大喊的方式与闻骁说话。
闻骁尝试着回了几句,夏珏都听不清。他们索性换成视频,至少能看一看对方的脸。
夏珏认出闻骁所处的环境,确实是他的房间。他自己则在室外,四周很热闹,到处是人影,他的脸一半是被冻的,一半是难为情,很红。
“你、你别在我房间乱来啊。”这句夏珏不好意思大喊了。
闻骁听不清,但大概能猜到。他问:“你能不能再早一点回来?”
“什么?”夏珏一脸焦急,实在听不见,“喂?……哎,你等等,我换个地方。”
说着,他也顾不上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路小跑进入室内,关门关窗,鞭炮声总算小了一点。
“你刚刚说什么?”夏珏缓了一会儿,平复气息,重新问。
“我说,你回来吧,”闻骁轻声说,“夏珏,我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闻骁:╭(╯^╰)╮快回来暖床!
第90章 候鸟46
为了闻骁的这句“想你”,年初三,夏珏急匆匆收拾行李,比预计的提早了两天前往句州。
夏珏那边出发,闻骁这边也出门去了火车站,在出站大厅的德克士买了一份小食,找位置坐下。
室内开了暖空调,闻骁脱下黑色的羽绒外套,里面是一件上浅下深的藏蓝渐变色毛衣,头发刚刚理过,清爽利落;底下两条长腿交叠着,牛仔裤的裤脚收进棕皮短靴里。
整整两小时,没有一位店员赶他。毕竟他就像一块活招牌,不断有过路的旅客透过玻璃墙看见他,情不自禁地走进店里用餐。
闻骁自己没太注意身边人的反应,一直在关注手机消息。
中午十二点半,夏珏终于发来一句:我到了,在北3出口。
闻骁立刻起身。店员见他要离开,眼神还有些惋惜。
这家德克士开在北1出口附近,与北3出口有一段距离。闻骁走得极快,远远望见一个抱着格纹棉服外套的熟悉身影,头发剪短了一些,上半部分扎了个小辫子。
人就在眼前,他又刻意放缓步伐,慢慢踱过去。夏珏拖着行李箱左顾右盼,看见他,一下子笑了,眼睛弯起弧度,一边举着手臂挥动,一边主动朝他跑来。
“早看见你了,”两人碰面,闻骁说道,捻起夏珏垂落的一绺头发,帮他整理好,“急什么?”
“急着见你呀,”夏珏笑嘻嘻道,“我——”
话音未落,被闻骁用力抱住了。
隔着厚实的冬衣,一瞬间的热度与力度也如此清晰,他们彼此的心情不言而喻。
回家途中,出租车上,两只手紧握;一进家门,顾不上摆放行李,闻骁在玄关处停顿,盯着夏珏。
“姐姐她……”夏珏毫无气势地反对。
闻骁道:“她不在,去公司了,家里没别人。”
说着,他猛地把夏珏悬空抱起来,快走几步,放在沙发上。
夏珏仰面躺倒,被闷得喘不过气,脸色潮红。闻骁稍稍抬头,拨弄他泛着粉色的耳垂。
“现在可是白天。”夏珏小声提醒。
闻骁搂着他,“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那还不放开我,”夏珏咬了咬嘴唇,别开脸,“我……难受。”
底下的感觉,就好像裤子突然小了一码,很不舒服,可他又不愿意自己主动挣脱闻骁的怀抱。
闻骁不语,好一会儿才从沙发上起身。
夏珏也随之坐起来,搓了搓熟透的脸和耳朵,强装镇定。
“渴不渴?”过了片刻,闻骁问。
夏珏已经平复了,半开玩笑道:“不渴。你不是都喂饱我了?”
他原以为闻骁不会接这个荤段子,结果闻骁侧头瞥他一眼,反问:“这样就喂饱了?”
这是一种挑衅,夏珏下意识反驳:“谁说的——”话一出口,发现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