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呀(15)
“不会吧,”夏珏不甘心,“你爸爸也不行?”
他可能是开玩笑,想给闻骁“当爸”。
“爸什么爸,我没有爸!”然而闻骁一时情绪失控。
室内倏地一静,气氛降到冰点。
随后床板嘎吱乱响。闻骁大力翻身,胸口剧烈起伏,他真是被气昏头了,竟然会在夏珏面前说起家事。
睡意全消。他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一点。
——烦透了。
“对不起啊。”良久,夏珏轻轻说道。
闻骁闭上眼睛,没作声。情绪压下来,烦归烦,他其实有点后悔冲夏珏发那么大火,毕竟现在真正没爸的不是他,而是夏珏。
“……为什么这么怕你爸的头七?”他平复心情,问,“那毕竟是你爸。”
夏珏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从小就怕他。”
闻骁听出不对来了:“家暴?他打你?”
“不是,”夏珏笑了笑,“他在村里出了名的窝囊,哪里敢打我。而且我小时候很皮,他想抓都抓不住——就是有一两次,我半夜醒来,看见他站在我床前,手里拿着菜刀。”
闻骁听得一惊。
夏珏说:“他应该是想杀了我。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他眼神发直,表情像疯了一样。不过我醒来,他就退缩了,一句话也不说,自己拄着拐出去。幸好后来他另一条腿也断了,又得了病,否则我可能要一直麻烦凯哥,在他家借住。”
闻骁没想到会是这样,怔怔地说不出话。
见他没反应,夏珏在他身后“咦”了一声,说:“你是在心疼我吗?是的话转过来抱我一下?”
“……你没有报过警?”闻骁问。
“那时候还小,也没有这种意识吧,”夏珏回想,“算啦,反正我现在还活着,他已经走了。”
——这也能算了?
闻骁忍不住转过去,面对面训他:“黄星泽占你便宜你不说,你爸要杀你你也不报警,你总这样,就不怕真的吃到亏?”
夏珏望着他,竟然笑了起来:“那以后你罩我啊。”
闻骁冷冷盯着他。
“其实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夏珏收起笑,认真道,“黄星泽被我狠狠揍过好几次。我爸是原本就够惨了:老光棍,工伤残了一条腿,我妈妈远嫁给他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她是看上了我爸的赔偿金,还有旧村改造那些房。我爸不信,跟全村人打赌,结果新婚一年,我妈拿了一大笔钱,坐火车跑得无影无踪。”
闻骁简直像在听天方夜谭。
“妈妈”这个词在他的字典里一直是很神圣的,神圣到不容玷污的地步,他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母亲。
“你妈妈不管你?不带你一起走?”他问道。
夏珏说:“我不清楚。不过我记得一句话,李叔叔和徐叔叔聊天时提起过,说我妈妈是个很‘狠’的人,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不会甘心在村里过一辈子,要是一直待在村里,反而耽误了她,也是对她的折磨。我想,当时的我对她来说可能太累赘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非常平静,平静到让闻骁觉得不可思议。
闻骁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他说:“你就不恨她?”
“可她其实没有伤害我啊,”夏珏一脸疑惑,“她有她的生活要过吧,我也应该想一想自己的事情。”
闻骁原本还想问他,血脉亲情之间难道不应该存在联结吗,可想到自己和闻征明的情况,又觉得血脉和亲情并不是一回事,亲情和联结之间也不能划等号。
夏珏继续道:“比方说,火车站。我之前一直觉得害怕,想象那就是一个——火圈?或者类似的东西。当年我妈妈穿过它,可能去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但也没了音讯,好像被什么吞掉了一样,似乎有希望,又让人恐惧。现在我去过了,这是一个好的开端,我可以慢慢重新去审视这个概念。”
“但是你这样说,我觉得火车站的事更像是你的心理障碍,”闻骁缓缓道,“你妈妈对你并不是完全没有伤害的。”
夏珏直视他的眼睛:“那也没有关系了,现在遇到你了,我就会很勇敢。”
说不清为什么,闻骁没有移开视线。他手心滚烫,仿佛隔着静谧与夜色,触摸到了夏珏那颗热烈、跃动着的,年轻而又讨人喜欢的野心。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次申签失败啦,继续加油。
第15章 野狐15
后来他们还说了一些话。这一晚,闻骁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把夏珏搂在怀里。
至于夏珏的睡相,虽说不抢被子,可T恤已经向上卷到了锁骨,他们这个姿势,肌肤相贴,底下差一点点就要擦上枪管。
不同于夜间那种幽暗私密的气氛,白日的阳光一来,破开所有暧昧不清。闻骁重新变得理智,他冷静地慢慢让自己抽身出来,没有吵醒夏珏,躺到一边。
躺了好一会儿,他才想,昨晚究竟是夏珏越界了,还是自己越界了。
想来想去,没有结果。闻骁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清晨六点三十二,通知栏里有付宁宇深更半夜发来的消息。
富人宇:快开学了吧,三天?
富人宇:记得拍宿舍来看看,要是比我这好我马上转学!简直了,首都杀我……
他们那儿的方言,“人”发“宁”音。付宁宇所有社交平台都用这个名字,说是以假乱真,能防人肉,还彰显身份地位。
闻骁回复:行啊。
列表里,各个群消息又爆炸,他看见班级群提示有两天前的新公告,打开发现是石墨云文档链接,里面有同学会的登记表格和具体安排,时间就定在明天,周六。
现在买高铁票过去,也不是来不及,但闻骁今时不同往日了,哪有闲钱花在来回交通费上。
他快速在表格里找到自己的名字那栏,备注填了“不参与”,提交。
旁边夏珏动了动,翻了个身,鼻腔里发出轻微的哼声。
闻骁看他一眼,搁下手机,放轻动作去卫生间洗漱。他好多年没有和人同床的经验了,这么做起来居然没有感觉别扭。很奇怪,他还挺能适应夏珏的。
洗漱完毕,闻骁吃了片全麦吐司。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没睡饱,而且至少比平时少睡了三个钟头,太阳穴隐隐发胀,不怎么清爽。
这时就要感谢夏珏泡薄荷糖水的习惯了,那种清凉感,喝下去刚好舒服。
闻骁拿着杯子,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出门去晨练。
晨练因为接近空腹,比夜跑少一些,速度也减慢,五圈,半小时。跑完,闻骁痛快地出了一身汗,去买早点,还是给夏珏也带了一份。
上楼就撞见夏珏刚起,懵懵懂懂地在客厅里晃悠,头发乱七八糟,原本就巴掌大的小脸,现在只露出一点挺翘的鼻尖。
看到他,夏珏先是呆住,忽地两手蒙在脸上,一头钻进客厅旁的洗手间。
闻骁莫名其妙,自己坐下来吃早饭。不到三分钟,夏珏出来了,已经把头发扎好,脸湿漉漉的,应该是刚用水冲过。
“又给我买了?”夏珏看见桌上的早点,眼睛弯起来,马上坐下开吃,“谢谢啦。”
“刷牙没有。”闻骁问他。
夏珏拿着包子说:“刷了呀,你闻闻?”说着伸长脖子,凑近他,张开嘴,露出干净的牙齿,淡粉色的舌头,湿漉漉的口腔软肉。
闻骁扫了一眼,喝下一口豆浆,喉结上下滚动。他淡淡道:“不闻,拿开。”
“原来你去晨练了,”夏珏识趣地收回脑袋,笑笑,“吓我一跳。我醒来发现你不在,差点以为自己昨晚对你图谋不轨,把你气跑了。”
闻骁皮笑肉不笑:“你能对我不轨什么?”
夏珏说:“世上无难事嘛。那我就多吃点,多多努力喽。”而后卖力啃起闻骁带给他的早餐。
吃完早饭,闻骁去浴室里冲凉,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时是早上八点半,初中班级群里开始有动静了,最先冒头的是郑听雷,副班长,也是这次同学会的组织带头人之一。
郑听雷在群里发了个“早上好”的表情,几分钟后,闻骁单独收到了他的消息。
渡劫:骁哥……你是不是填错了?不参与?
闻骁回复:没填错,真的有事。
想了想,他又打字:付宁宇不是也来不了?
付宁宇在北京上夏令营,闻骁特地拉他出来就是为了做挡箭牌。不料郑听雷迅速回道:谁说付宁宇不来?
闻骁一怔。
郑听雷继续回复:他就是忘了填表,其实早就表态了,说专门请假从北京飞回来。所以我们才把时间定在周六,方便你们这些要提前上夏令营的大佛来回。
闻骁顿感头痛,还真没想到付宁宇会来这一出,而他要是如实说自己没钱,郑听雷肯定也不信,再要解释,那就更麻烦。
“我看看安排,今晚给你答复。”闻骁勉强给郑听雷一个交待,随后返回列表,找付宁宇。
付宁宇的夏令营上午九点开课,现在正好有时间。闻骁找他,他马上回了。
富人宇:我本来就去啊,怎么,你不去?别是因为陈新岳吧……
闻骁快速打字:不是。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房租、学费、生活费,总之各种花销,我腾不出空。
这条消息一发出,付宁宇那边显示了许久的“正在输入”。
闻骁继续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还没打完问句,对方先给回应了。
富人宇:骁哥,你这叫我说什么好……其实重点也不是钱的问题,如果是,车马加聚餐,撑死八百,这钱我都能给你出,关键看你自己的意愿,到底想不想去。我肯定是建议你去,毕竟小道消息说,陈新岳有话对你讲。
富人宇:你们俩因为一个签名闹这么多年别扭,我夹在中间也挺尴尬的,不如趁这个机会,你道个歉,事情就结了。
闻骁盯着手机屏幕,开始皱眉。他本来是想问付宁宇,有没有办法帮他想个借口,逃了这次同学会,可对方提到关于陈新岳的事,又让他很在意。
其实付宁宇说得没错,主要确实不是钱的问题。闻骁手头的钱虽然不多,但也不至于腾不出这几百,或者说之后他去附近的小企业小工厂里干活,一样能补回来,尤其等到十月末,他成年了,到时可以做更多兼职。
更多的还是其他麻烦的事,各种寒暄,解释。
闻骁坐在床沿迟疑,外面夏珏敲了敲门,问他:“吃水果吗?刚切的苹果,等会儿氧化了就不新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