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呀(28)
底下是草丛,蓬松,但落差有点大。闻骁不忍心地用腿接了一下,夏珏没摔太惨,但脸先着了地。
柔软的闷哼,半天没动静。
闻骁双手撑了一下,也跳下去,皱眉问:“没事吧?”
本来一动不动的夏珏骤然抱住他一条腿,想掀翻他,掀了半天发现太沉了,竟然掀不动。
“……”夏珏站起来,满头草,郁闷,“你真练过功夫啊?”下盘也太稳了。
闻骁说:“从小学散打。”
夏珏嘟囔了句脏话,语气凶巴巴的,但闻骁一点没感到威慑力。
两人爬回石头上,夏珏拍着身上的草和泥,有点委屈:“皮我认了,但是……是怎么回事?”那个字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你就当是夸你可爱吧。”闻骁想了想,说道。
夏珏动作停顿。
“真的?”他问,心脏噗通噗通地跳。
闻骁说:“嗯。”
夏珏脸上又热了起来,雀跃,隐藏不住的开心。直男夸人就直男夸人吧,他想。
“那你对我,至少有点好感喽?”夏珏试探。
闻骁道:“你这是挖坑给我跳?”
夏珏缩了缩脑袋:“不敢。”
不敢才怪。闻骁心想。
他们之间的第三次安静,风中传来虫鸣、簌簌的叶声。两个背靠背的少年,头顶月光,静静坐在荒山的石头上。
许久,夏珏叹了口气。
“你应该特看不上这里吧。”他低声道。还有隐藏的后半句:也看不上我。
然而闻骁摇头:“没有。”这是实话。他感觉这座县城不算多糟,城中村看着简陋,但该有的设施都有,城里也能找到档次不错的商场,何况还有所本科学校。
当初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这里多破旧,而是有些其他原因。
“也确实,我们这儿不是最糟的,算是处于一个很奇妙的位置:差不至于最差,好又说不上太好,等于一个矛盾点。”夏珏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轻声道。
“怎么说?”
“旧村改造嘛……就是我妈怀我那年。那时候的政策,基本每户人家都能盖有天有地的楼——有钱的砸钱盖,没钱的借钱盖,之后就是靠附近的小企业招工,吃外地人的房租。五层,十个套间,租金再不高,也总够一家人生活、还贷。”
闻骁对当地的房租大致有概念,夏珏家那样的二室居,年租金两万不到,一室居一万出头,十个套间加起来,确实不算太少。
“不过我们家的房子很早就被我妈卖光了,只剩下现在住的一套,”夏珏笑笑,继续道,“否则你也不需要和我挤在一起。像凯哥,钱飞杰他们,房都在,不用愁什么,随便找个工作也行,不工作也没关系。李锐他爸早些年卖了几套房下海创业,办了家包装厂,做得挺大,他反正是一直打算经手家业的。”
“你妈妈就一直没再回来过?”闻骁问。
“嗯,”夏珏点头,“她不会回来的,我觉得换做是我也一样。毕竟这个地方,想离开很难。”
“怎么说?”
“就拿李锐来说吧,他五岁开始就在我们那一片当老大,因为当时他们家第一个开始做生意,也只有他家发了大财,从那时候起,他的人生计划就是两个字:长大。长大就能接他爸的班。还有凯哥,叔叔阿姨也是随他做什么,只要他不离开这座县城,不花大钱,不沾赌之类的。”
闻骁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温水煮青蛙。”
夏珏说:“差不多。那天跟着李锐的那帮人,钱飞杰,董岩,黄星泽……打球的时候你应该看出来了,都让着李锐,因为他们要么就是没工作,只管问父母要钱花——父母会给,但肯定不如他们花得快;要么就是外地人,在李锐家打工。所以就都靠李锐了。凯哥除外,他是闲不住,自己跑去找了个工地的活干。”
闻骁听了,觉得确实就像夏珏说的,这样的生活不能称之为好,但也不能说糟糕,至少衣食不愁。
“那你呢?”他问。
“我——想——离——开——”夏珏忽然抬高音量,放声大喊。
闻骁被他吓了一跳,皱眉低喝:“干什么!别吵到人家!”
附近的居民房灯都暗了。
夏珏不听,甚至从石头上站起来,朝着山里,朝着夜间的雾气,朝着风吹去的方向,朝着许许多多的未知,又喊了一遍。
“我想走——”他双手拢在嘴边高喊,“我——要——离——开——去——上——海——”
月光与梦,他漂亮的脸,挺拔的少年,是诗的画面。
闻骁却受不了他这突然的文艺细胞,转过去,手臂一伸,扛麻袋一样一把将人扛了下来。
与此同时,居民房有灯亮了,刺耳的声音大骂:“哪家傻逼不睡觉半夜吼啥呢吼!就你有嗓门!”
“听到了吧,”闻骁面无表情地对夏珏复述,“就你有嗓门?”没意识到虽然姿势不太温柔,夏珏总归是被他搂在怀里。
夏珏被扛下来的瞬间有些眩晕,随后就意识到了。他扑上去猛烈抱住闻骁的脖子,紧紧的。
“……你这是要谋杀?”闻骁的声音被闷在他胸口。
夏珏又说:“不敢。”不舍地松开他,人还是跪在他腿上。
闻骁被硌得疼,想把他扔下去,但夏珏一直望着他的眼睛,神色还带着刚才放声大喊过后的兴奋,像是有话要说。
“干什么?”闻骁问。
夏珏右手食指比在嘴前,“嘘”了一声。
闻骁于是沉默。
夏珏一笑,捧起他的脸,嘴唇倏地落了下去。
第28章 野狐28
凌晨一点。
闻骁猛然惊醒,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和夏珏就这样在山脚下睡着了。
夜里风凉,夏珏像只小动物一样缩在他怀里,黏着他,而他貌似是脑子断片了,有点记不清之前发生的事。
夏珏又要吻他。
——然后呢?
闻骁低下头,看见夏珏的嘴上像是有伤,一副被暴力蹂/躏过的样子,破了,微肿,惨兮兮的。
之前有吗?有人打夏珏嘴了?
闻骁用力闭了一下眼,再睁开,一时无比茫然。
他抬起一只手,试着轻轻在夏珏嘴唇受伤的地方碰了一下。这一碰,通电了一样,他的手指有些发麻,片段式的记忆也随之涌入他脑海。
夏珏又要吻他……
然后,他没拒绝。明明是他在下的姿势,是夏珏自上而下捧着他的脸,主动吻他,可两人嘴唇接触的一刹那,他就好像吃错药了一样,一只手扣住夏珏的后脑勺,凶悍地咬了上去。
猛烈的吻。那一刻,他的想法是:有没有办法可以让夏珏哭出声来?
夏珏怕了,想要逃跑。
闻骁调整姿势,转了个身,把他摁在石头上,上面有两人的体温。
……
闻骁不敢往下想了。他怕再回忆下去,会有皮带松开时金属扣的声音。
不过应该是没有,他们的裤子都穿得好好的,干燥的。
夜色寂寥,闻骁深吸一口气,鼻息里满是介于夏与秋之间的季节的风。
他推了推怀里的夏珏。
“……嗯?”夏珏睡得也不深,就醒了,茫然地睁了会儿眼睛。
“回去再睡,”闻骁半是抱着他,扶他站起来,“要感冒了。”
“噢……噢,”夏珏揉揉眼睛,“叫车吗?”
“嗯。”
也是幸运,这小县城郊外的半夜,还能用打车软件叫到一辆车,虽然等了将近十分钟。
在这十分钟里,吹着风,再到后来上车,他们完全清醒了。
“嘿,你们年轻人也是会折腾,这么晚了还在山里,”司机师傅说道,“我是刚好打算跑最后一单!要是没撞上我,你们打算走着回去?”
夏珏笑笑,说:“师傅辛苦了。”
一路上他和闻骁都没说话。
没有一个人提起睡着之前的事。闻骁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亲个嘴就能睡着?什么道理,人家睡美人亲个嘴都醒了。
他烦躁地挠了挠脖子,发现脖子侧面有点疼,不知道是那群人里的谁手那么黑,这种地方也敢打。
车开到三编桥社区,夏珏家楼下。
两人下车,一前一后地上楼,进门,洗漱,各自睡了,零交流。
闻骁不适应夏珏这样突然的沉默,他不禁思考,自己到底对夏珏做了什么,就让人变成这样了。
难道他……
不,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他根本连怎么做都不知道。
他就真是个未成年小处男!
……
不可能归不可能,闻骁还是一夜没睡着,等天亮了才勉强合眼,睡不过两个钟头又醒了,头疼,嗓子干。
闻骁起床,洗漱,出门看见夏珏坐在客厅里,侧面对他,专注地处理昨晚打架留下的伤口。
算是亡羊补牢吧,一些淤青,擦伤,红肿,都不严重,反而他嘴上被咬破的地方更显眼。
“啊——啊嚏!”夏珏打了个喷嚏。
瞬间闻骁也觉得鼻子痒,也打了个喷嚏。
夏珏顿时转过头,看向他,脸上露出尴尬、僵硬……还有点歉意?
“你、你要用吗?”他指着桌上红花油、碘酒之类的东西。
闻骁身上也有青肿和血痕,坐过去一起处理。
处理完了,夏珏起立。
——那个动作,就真的只能用起立来形容,不是平常站起来那么随意的动作。
“今天不晨练了吧?”夏珏问。
闻骁摇摇头。他感觉自己是感冒了,不太舒服。
夏珏赶紧说:“那你稍微等等,我去拿个东西给你念。”
闻骁坐着,头脑昏沉,都没细想为什么夏珏说的话最后用了个“念”字,以及什么样的东西才需要念。
夏珏很快从卧室回来了。他站在餐桌边,清清嗓子,忐忑地看了闻骁一眼,开始朗读:“亲爱的闻骁同学——”
闻骁一下子皱眉:“什么?”
“……检讨书。”夏珏回答。
闻骁一愣。
“亲爱的闻骁同学,”夏珏重新念,“我怀着十分——呃,不是。我怀着二十万分懊悔的心情,写下这封检讨书,以此深刻反省我昨晚走火入魔,竟然一掌把您劈晕的行为……虽说事出有因,但我的行为还是深深伤害了同学之间的深深情谊,也深深伤害了您的脖子,更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