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呀(18)
虽然是个问句,其实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
陈新岳是个聪明人,他明白闻骁的意思,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那是一种无声而有冲击力的变化,他整个人变得灰败,颓唐。
这时闻骁总算意识到整件事的不对劲,他怀疑他们当年的决裂可能根本不是一张联名信、一个签名的问题。
“什么意思,”这下轮到闻骁皱眉了,“为什么这么问?我跟苏窈——在你介绍她之前,我们一句话都没说过,我只知道班里都在传,说她对我很反感。”
陈新岳保持着一个静止的动作,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拿开,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
“当年苏窈说,以我们之间的交情,你不可能不在联名信上签字,”他的声音简直像是从嗓子眼儿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干涩,艰难,“除非你喜欢她,不满我们在一起。”
这离奇的说辞,闻骁感到匪夷所思:“你信了?”
陈新岳说:“我当然不信,她的语气也像是开玩笑,可谁会平白无故开这种玩笑?何况还是在联名信交到你手上之前。所以我信的不是你对她有什么想法,而是——闻骁,你就不奇怪,为什么苏窈会讨厌你吗?”
“我毛病多,招人烦很正常,”闻骁仍皱着眉,“年级里看我不顺眼的大有人在。”
他隐隐感觉陈新岳要说出什么不太妙的消息。
“都不是,”陈新岳摇头,“看你不顺眼的,老卫、王宏轩、杨存瀚,都是篮球赛输给咱们班的,而且都是男生,什么时候听说过有哪个女生对你咬牙切齿到出名的地步?就除了苏窈。其实……其实她根本不是讨厌你,她暗恋你,又不想承认而已。她有没有给你写过情书?”
闻骁一下子从栏杆上直起身,缓缓道:“绝对没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苏窈是你女朋友,现在还是。”
陈新岳甚至惨笑:“你觉得我会不知道?其实那时候我不赞成要搞什么联名信,总觉得事态闹大反而不好收场,只是苏窈很害怕,她需要底气撑腰,越足越好。但无论如何,你的性子我和宁宇都了解,从始至终我也没指望你会参与,要是没有苏窈的那句玩笑,你签不签字我根本不在乎。”
闻骁怔在原地,一时竟然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也希望苏窈真的只是开玩笑,”陈新岳自顾自往下讲,“但是知道你没签字的时候,她的表现太反常了,反复追问我你没有签字的原因。我试探了一次,也是开玩笑,说你可能真的对她有意思,她整个人失魂落魄,连续好几天心思都不知去了哪里。”
闻骁深吸一口气,他真是不知道怎么回话:“但这些都是你的猜想,你向她本人求证过没有?”
陈新岳声音嘶哑:“我们从来没有挑明过这件事,不过你可以想象一下:我花了近五年的时间,想从她心里拔除你喜欢她这个念头,结果至今都没有做到,你觉得正常吗?她真的不清醒,为你没签字的事简直魔怔了,做了五年的大梦——比如今天,刚才她来找你,是因为之前在我面前自说自话了很久,发誓会当面拒绝你。”
“……所以你和我绝交?”闻骁先是茫然,渐渐又烦闷,“这些明明当年就可以说清楚。”
陈新岳仰起头,看着商场的天花板,吐出一口气。他说:“绝交的事,要道歉的是我。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心思才追到的苏窈,之前我有多喜欢她,在发现她更喜欢你以后,就有多嫉妒你。太突然了,我甚至怀疑自己所有方面都被你压着一头,我一时真的接受不了。”
“我们从来没有谁压谁一头,”闻骁侧头看他,“而且你和苏窈很多年了。”
陈新岳的表情愈发放空:“是吧。所以我有过侥幸心理,觉得她对你只是曾经暗恋,但越到后来我越意识到,她不是要坚持和我在一起,而是在坚持对喜欢你这件事的否定。”
闻骁默不作声。
“我也是不服输,”陈新岳叹气,“总认为她会回头,我总会有赢过你的那天——等于说所谓在一起的这些年,她和自己过不去,我也和自己过不去,我们互相更过不去。闻骁,你觉得,我和她算是怎么一回事?”
第18章 野狐18
闻骁当然说不上来。
他确实有怀疑过,觉得陈新岳不至于因为一封联名信与自己决裂,但也没想到背后的渊源会这么复杂。
以及苏窈。印象中苏窈真的从未有过向他示好的举动,而他对苏窈也没有任何喜欢不喜欢的想法,纯粹是同班同学而已。
闻骁把手插进口袋里,低头沉默。
“算了,我不该这么问你,”陈新岳安静一会儿,苦笑,“整件事其实和你关系不大,归根到底还是我跟她的问题。”
闻骁不知道怎么答复才合适,只能问:“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陈新岳叹了口气,眼中有些迷茫:“谈不上打算吧,只是觉得我和苏窈是不可能走下去了,大概上大学会是一个契机。不是都说高考是道分水岭吗?现在我跨过去了,希望这一段也能早日过去,到时再回头看,就像以前米奇常说的,这些早啊恋的,十几岁的海誓山盟,矫情要死的东西,其实跟过家家一样。”
他高中班主任外号姓米,外号“米奇”,也是闻骁班上的物理老师。
“烟还是少抽。”闻骁没有评判他的观点,只是说。
陈新岳闻言看他一眼,笑了笑:“你眼睛是真毒。我是高二开始的,我们班大概三四个吧,会躲在厕所里偷着抽,男女生都有。没办法,压力太大,太焦虑。比方说我,成天想着怎么超过你,模考竞赛自主招生,一样都不能落后,吃力得不行。如果不是确认自己真的高了你一分,恐怕我连组织这次同学会都还不敢。”
闻骁淡淡道:“结果应该不敢来的是我。”
“说什么呢,”陈新岳也重新站直,“行了,他们该吃完准备去唱歌了。至于我和你的事,错在我,我又还没能完全放开,也谈不上和解不和解。还有你那志愿、家事——等我真正放过自己那天,希望你那边也已经解决好了。”
他伸出一只手,很像过去的样子。闻骁与他击了一下掌。
击掌时闻骁心想,陈新岳应该不久就能走出来了,可自己的事距离“解决”二字却还很远。
他们回到饭桌上,其他人果然都吃饱了,在热火朝天地聊八卦,人一到齐,讨论唱K或看电影,投票过后浩浩荡荡进军KTV。
等在大包厢坐下,闻骁终于有时间再看手机。之前被苏窈打断的那通电话,他和夏珏其实还没有讲完,只说到他今晚不回去。
当时夏珏那边半天没有回音,闻骁还以为是商场里信号不好,错手挂了。现在一看,四十多分钟了,夏珏没有再打电话来,也没有短信,消息栏格外空,显得手机都轻飘飘的。
同学玩色子的玩色子,唱歌的唱歌,聊天的聊天,包厢顶五光十色的彩灯转得人眼花缭乱,一派狂欢气氛。
闻骁挨着付宁宇坐在沙发上,没太参与活动,不由自主地出神,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床干干净净的蓝格被单。
付宁宇带头吼完一首《朋友》,在他旁边悄声问:“你和新宇都说什么了?你们到底和好没有?他和苏窈怎么还是坐那么远?”
“一半一半吧,”闻骁回神,低低道,“大概还要段时间缓冲。”
“这样还行。那你的‘没定’呢?”付宁宇又问。
闻骁起初没反应过来,看他挤眉弄眼好一阵,才意识到他是指自己所谓“没定的女朋友”。
“我没有女朋友。”闻骁说道。
付宁宇说:“但可以有!我敢打包票,你肯定是有情况,你敢跟我说没有?看你总盯着个手机,等电话呢吧,没情况你等谁啊?”
闻骁平静道:“我房东。”
啊?付宁宇呆住了。他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奇怪的画面:一位丰腴美艳的成熟少妇,红唇红指甲,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点闻骁的胸口。
他想得脸都红了,一手捂脸,一手给闻骁竖大拇指:“厉害还是骁爷厉害。”
闻骁看他反应就知道他肯定在瞎想,也懒得解释。
他们一直High到半夜十二点,中途有人先回家了,其余人基本不打算回自己家,闹得晚直接住酒店。
闻骁和付宁宇一间房,两人都过了睡点,已经不困了,洗漱过各躺一张床,闲聊。
付宁宇自然还是要八卦闻骁那位薛定谔的“女朋友”。闻骁索性就跟他聊聊看:“他追我,我拒绝了。”
“你能不能有点新花样,”付宁宇捧着一本竞赛书,无语了,“你这两句和以往有什么差别?”
闻骁道:“是没什么差别。”
——假的,光是性别就天差地别。
“所以我说你这人真的没劲,总是放一大长线勾人,临到关键死活不说全。”付宁宇抱怨。
“因为没有关键,”闻骁在手机上搜索资料,神色平淡,“问你一件事:你拒绝别人的时候,一般会想什么?”
付宁宇差点把书扔出去。他说:“这种事你问我,欺负人啊?怎么,你这次拒绝人家有了什么特殊感想?”
倒不是付宁宇没人追,他浓眉大眼个高,笔杆下颇有些意思,是理科班里稀缺的风流才子,名声还挺响,只是有闻骁这样的人在,谁的风光都要被盖掉一些。
闻骁想了想,把手机放下,侧头过去道:“有点为他可惜。”
“……所以说以前那些,你那灌了混凝土的脑袋是真的毫无火花,连点为人可惜都没能迸发出来?”付宁宇咋舌。
他还真没说错,闻骁以前说最多的是“谢谢”,不知道怎么到了夏珏这儿,就不一样了。
“不过嘛,”付宁宇摸摸下巴,继续道,“只是觉得可惜的话,好像也没谱儿啊。你会因为替一个女生可惜答应跟人交往吗?还是说这么点人类感情对你来说已经是极限啦?啧,让我猜猜原因,是不是姐姐特美特白波特大……”
他一边解题,一边漫天跑马,胡言乱语。
闻骁蓦地伸手,“啪”一声关掉大灯,付宁宇一题做到一半,抱着书哇啦哇啦大叫。
闻骁躺下。过一阵,室内寂静了。黑暗中,半梦半醒之间,他眼前骤然浮现出夏珏只穿一条内裤在房间里行走的样子,那副年轻修长的躯体,伸展时仿佛春树抽条。
翌日,闻骁告别同学,乘上高铁,回到城中村社区。
时间大约是下午两点半,他用钥匙打开夏珏家的大门,墙角有个拆过的快递纸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