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4(8)
小妖在他俩的脚边转了一转,发现无人理睬自己,灰溜溜的挪开了。
“我祖父自从退休后都没有什么人来打扰他了,原来的得意门生一年也探访不了几次,他人这一去,所有人倒是殷勤起来,他的同僚不说,就连媒体也来凑热闹,一篇样板个家媒体来回刷,大言不惭的炒垃圾热度,说什么要给科学研究人员多一些关注,就好像平日里盯着女明星换了什么衣服的不是他们一样,外祖父要是知道自己身后还要被这么消费,估计要气得半死……”可能是在首都这几天他一直谨言慎行,憋着没有说话,此刻倒是有几分滔滔不绝,“还好人类生死一线,死了就神魂俱灭,要是猫,死也死不痛快,不知要多少几次才能离开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
“凌言。”祁思明打断他,皱眉道,“你家这个厨具我不会弄,过来看看。”
别看凌言吃饭态度消极,做饭倒还是蛮热情的,祁思明一顿下来,被问的最多的就是“怎么样?”“好不好吃?”,每一道必须品评一下,凌言才肯放过他。经过祁少爷那个严格的舌头检验,他惊奇的发现凌言做饭还挺不错的,在那之后,两个人就约好了祁思明上午去研究院,中午来凌言家里蹭饭。
凌言父母很少回来,这幢房子一直只有凌言一个人住。有一次,他在房子里撞见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西服,很是干练的样子,凌言说那是他父亲的幕僚长,回来拿点文件,可能是凌言不喜欢他吧,小妖当时一直滴溜溜的响警报,好像恨不得把入侵者赶出去。
祁思明做的研究设计需要很多数据,有些数据很是繁琐,凌言听说后就主动帮他搭建模型处理数据,祁思明毫不脸红,安心偷懒,虚心请教。
凌言的手很漂亮,十指如飞的敲击在键盘上,一边为他解释,“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程序,社交软件知道吗?像做用户速写一样,点赞、互动、收藏、检索内容、停留时间分析,文字内容分析、传感器数据分析,然后再综合计算……嗯,你到时候把数据放在这里,还有这里……”
性感大概与专注有关,那分明是些很无聊琐碎的字符,给祁思明看祁思明都不想看第二眼,但是凌言的注视是如此认真专注,祁思明有一瞬间竟然觉得,若是那些冷冰冰的字符通有人识,那它们一定会被凌言迷住,无论它们说不说话,一定也都忘不了他的凝视。
祁思明有些嫉妒,抬手盖住他的眼睛,“别看了,去一起看个电影。”
祁思明的要求很少这么莫名其妙,但是凌言也没说什么,他在祁思明面前一向是没主意的,做什么都行,他把他带到自家的影音室,蹲在一摞光盘前问他要看什么,祁思明险些吓了一跳,一瞬间以为进入了旧物爱好者的收藏室。
他原本计划的挺好,想着凌言配着VR头戴,他还可以趁机撩撩闲,谁知现实这么残酷,他一下子没了作案辅助。凌言问他要看什么,祁思明说随意,然后沙发也不坐,直接坐在地毯上等着电影开始。凌言选了一个老片子,关了灯,让小妖顶过来一盘水果,也坐在祁思明身边。
等真看上了,祁思明忽然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传统的看电影模式,封闭独处的环境,他们之间不到半米的距离,彼此的呼吸声都在电影台词的间歇里不断放大,他根本注意不到那老电影在放什么,他只想看着凌言。
身边的少年赤着脚,九分长的裤子因为坐姿原因,露出一截白净的脚腕,陷在柔软的地毯里,祁思明从下至上偷偷的看过去,只感觉刚刚咬过一口的水果太甜了,齁得他嗓子有些发痒。祁思明在一片枪林弹雨的背景音里迷乱了,他有种冲动,他想搂住身边的人,想把凌言抱进怀里。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手伸了过去,想碰一下凌言的腿。
但是爪子还没到位,凌言忽然瞅了过来。
凌言的头发撩了上去,屏幕上的光投在他的面孔上,映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澄澄澈澈的眼睛,祁思明被这双眼睛一看,忽然有种被抓包的尴尬,他笑了一下,抓住听到的最近的一句台词,“这女孩挺有意思的,喜欢就喜欢,直说就好,非煞有介事说跟胃有关。”
喜欢就是喜欢,直说就好。
很突然的,祁思明被自己点破了,藤蔓一样的心事破土而出,一瞬间豁然开朗,他下意识的抓住了凌言的手,想着要说点什么,但还没等他开口,凌言倒先有点不高兴了,他仰着脸,严肃的要跟他讨论电影剧情,“你刚刚为什么要笑?情绪会带动生理反应,胃是最人敏感的内脏,本来就回受到影响。”
他的声音有点冷,有点难以理解的执拗。
祁思明被人当头泼了冷水,扫了兴,那一点绮念被打得烟消云散。
他看了他一眼,敷衍的说了一句是嘛,就松开了他。
你要跟你在意的人谈浪漫,他偏偏要跟你说情绪机制,凌言就是这样,认真却不合时宜,敏感却不解风情,祁思明不想这么小气的,可是人总归是有脾气的,他有些恼恨,他没办法一边调节自己的情绪还照顾着是否冷落了凌言。
祁思明面无表情的看着屏幕上的两个人,感觉到他身边人动了一下,把电影倒退了一分钟。
他没理这小孩,不一会儿,凌言挪到他面前,半跪着挡住了他的视线。
在一瞬间的视觉空白中,在柔软的黑暗里,他听着凌言随着主角念电影的台词,“Leon, I think I'm kinda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电影里,男人喝牛奶被呛到了。祁思明的心脏,狠狠的跳了一下。
气氛忽然变得不同,祁思明眯了眯眼,终于看清了凌言的表情。他看着自己,眼神十分专注,少年冰冷的音色混淆着电影里少女的告白,温柔又沉静,“It’s the first time for me, you know?”
电影里的男人开口,问:你从没谈过恋爱怎么知道这是爱?
祁思明被迷惑住了,他手心里捏着一层淡薄的水雾,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他听到凌言没有停顿,一字不差对他说,“Cause I feel it. In my stomach. It's all warm. I always had a knot there and now... it's gone.”
他的喜欢是一场引而不发的暗恋,没有人比他更胆怯了,可这样的黑暗里,他也会生出些许渴望,他也会难以自抑:
我的胃里有个结,以前总是痛,但是现在它好了。我想我是喜欢上了你,这是我的初恋,你知道吗?
第十章
凌言那天的事情很多都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莽莽撞撞的表白,丢人到不行,勇敢只有一瞬间,怂却怂得很彻底。他想逃开的,可是祁思明攥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然后不知道怎么了,祁思明把他压在了地毯上,他欺负人一样不让他挣扎,压的他半个身子都麻了,他浑身僵硬的,根本不知道手应该放在哪里。
祁思明摸他,他就可怜的叫,嗯嗯啊啊的,虽然隔着一层衣服,他也觉得受不了,那双手好像带着火种,所过之处,一片燎原。
他的脑袋里的突触连接忽然断掉了,整个脑子里面都在咕噜咕噜的冒泡,祁思明舔着他的嘴唇,哄着让他张嘴。
祁思明进来的时候很凶,感觉他似乎想吞吃了他,凌言的舌头被吸得发麻,浑身都在战栗,他惊恐的推他,呜呜着表示抗拒,祁思明眨眼就换了战术,一手紧紧的钳制住他,均出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颌,温柔的用唇舌安抚他。
凌言头一次与人接吻,只感觉眼前的人的凶猛的包裹住了他,他全身浸在四面八方的祁思明里,他心急气促,紧张得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呼吸。
过了很久,祁思明终于放开了他。凌言不敢看他,目光游移,祁思明只能柔声喊他。
“阿言,你看着我。”
凌言嘴唇柔软,照出他嘴唇一点细碎的光,他像被人马围困的鹿,一双眼又湿又亮,带着不知所措的蒙昧与天真,引得人想将它捕获。祁思明喘了口气,喊他小祖宗,不自觉地眼含笑意。
他问他,如果我要你,你给不给?
很多年后,凌言总能梦到那一天。
那是他们难得的感情流露了,十五岁的冬季,他和祁思明躲在温暖昏暗的放映室,柔软的手工地毯上,心爱的少年在耳边短促动情的声音,温柔了他以后很多个寒冬。
等到他们再因为一些很特殊的原因在一起时,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的他们,已分赴过西东,身份不同,各有立场,他们做爱,以一己之身与彼此碰撞,曾每一场都是一次厮杀,炽烈而哀痛。
当时的凌言还不能很懂,如果他知道机会错过,再难复得,他一定在祁思明问他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点头。
可惜他没有重新再来的机会,他当时颤抖的在祁思明的怀里看着他。
少年人虽然害羞,但是视线撞上便雨丝一样黏连在了一起,像是有某种磁场。
他不说话,祁思明就慢慢低下头,去衔他的唇。
半晌,他从他身上爬了起来,他揉了揉他的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阿言,我还是等你长大吧。”
也是那天,远在首都。
中午时候,一封寄给多数党党鞭的包裹中发现了白色粉末状物质,国会大楼紧急封锁,原定下午的关于Utopia的议会提案被不可抗力延后,所有网络、无线电等通讯网络全部封锁,以防止潜在的安全威胁,防化小组大批出动检查整栋大厦。紧急服务部门怀疑“未知物质”是芬太尼,一种类似海洛因的合成药物,只是效力相比之下比海洛因强很多,可以通过皮肤直接吸收。特情局将此事定为“重大事件”,多个机构正在加紧调查。
这是新闻的报道内容,但是没被报道出的是:某凌姓内阁高层被困办公室,在接触不明物质后病危,被送入加护病房。
凌言虽然厌恶父母的工作,但是他从小耳濡目染,政治敏感度他还是有的,不说闻一知十也能举一反三,只可惜,他根本没看见那则报道。
他不知道的还有,那天明明不是周四,祁思明却在晚上主动联系了原医生,有些紧张、有些害羞的对屏幕后面的女人说:“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我打算和凌言在一起了。”
为了避免信息茧房,凌言的Utopia特别设定过,不会记录他的个人喜好,不会出现相关推送,所以这则新闻完美的避让了过去,那几天凌言的搜索记录上只有这些东西:
怎么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喜欢你。年龄差三岁感情会稳定吗。表白之后对方主动亲吻是不是就是答应了。直男亲吻同性会不会是出于友谊。同性想跟你上床为什么半路停了下来。他说等我长大,是嫌弃我年纪小吗,那我们这样算不算在一起了。
那几天,文惠也回来了,家门口的路上车来车往,很多穿着黑西装的人到家里说是要加固一下屋子的通讯系统和安保防卫,本来是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只不过凌言去问文女士,文女士四平八稳说只是例行修整升级,叫他不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