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4(16)
“猜不出来。”
“日式料理,里面有厚蛋烧——行了,等会儿就可以吃了,先让安保给我开门吧。”
“什么?”
Marsh在敲门,好像是说了什么,凌言却听不见,只能听到Utopia里祁思明笑得畅快,“我说,我在你家门口呢,开门吧祖宗。”
凌言先是一惊,然后是一喜,紧接着一怯。
他傻乎乎的,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了。
祁思明笑着应,“不都说了嘛,来送夜宵。”
凌言给祁思明开了最高权限,Marsh很快就领他进来了,他手里提着外卖袋,那是VI区里很有名的一家日式料理。
见凌言并没有预料之中的惊喜,反倒是又有些不自在的警惕,祁思明也乐了,“怎么?凌议员秀色可餐,不许我夜半来访,自荐枕席?”
凌言僵笑了一下,“允许啊,只是这种事情遇见多了,总是心里打鼓。”
凌言坐了过去,他不饿,但还是像样的塞了一口,“半年前,有个挺有胆色的小姑娘,是个记者,半夜来毛遂自荐,说我可以借用她的报道打击对手。”
政治新闻记者追到高官的私人住宅里,这的确太过失礼了,对于其职业生涯来说,一旦曝光就会招来骂名,也不知道这那个女孩子是太愚蠢还是太聪明。
祁思明问,“她要交换什么?用内幕消息换知名度?”
“差不多吧。可是我没用。”
“她长得丑?”
“相反。她性感美艳。”
“那就应该是性别不对了。”
“也有性别对的。三个月前出差正好住在一间酒店,有人给我发信息请我去他的房间。”
祁思明抬头看了他一眼,凌言的眼神看不出情绪,话倒是很不客气,“那位就是你来之前的跟我交接的中间人,算前任吗?——他是激情辞职,听说是因为在机场路上说服某科技大亨失利,又超速惨遭交警阻拦,所以——最主要的是,他没能说服我——左手权力,右手金钱,他一个都没有抓住。”
祁思明受不了了,他摔了筷子,“凌言!”
凌言也受不了了,把面前的小碟当地一推,“祁先生!岐红杉跟你说他下一个议案了?!这次又是什么?精化医疗吗?那他这次的说客,选的可真不错。”
凌言早就失去相信别人的能力了。
那些让他感动的事情,他总是惯性存三分怀疑。他是在野生灌木丛中摔打出来的幼兽,对他来说甜美的陷阱比冰冷的刺刀更危险,因为他控制不住的想要陷下去。
从知道祁思明开车来看他,他心里就一阵暖一阵凉,他太害怕了,冷热失调的感觉快要逼疯他,他没有正常的情绪,他的喜怒哀乐是被精心设计的面具,他用了最大的勇气决定对祁思明毫无保留,可如果他要利用他……他要怎么办呢?
他没办法活得明白,又不甘心装糊涂,他被吊在了半空,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如果祁思明要这样对他,如果祁思明也要这样对他……
凌言绷紧了下颌,用力的平复呼吸。
“是我没控制好,我慢慢说,”凌言把装着厚蛋烧的碟子又拖了回来,“是这样,Utopia现在的医疗干预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数据水准,无论是岐董事是想要Utopia与其他人工智能发生人机交互,还是持续升级医疗系统,其实一旦控制不当都是会造成潜在的公共危机和恐慌的,我们没办法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与党内核心价值也有冲突,不是你来就可以更改立场、权衡利弊的事情,不过你愿意的话,可以让岐先生通过国会提交提案,党内专家将会在审核之后酌情处理。”
这一套官方辞令,基本可以等同垃圾话了。
但祁思明居然正经八百的点了一下头,淡淡道,“知道了,那我去回复他。”
凌言戒备森严的看着他点开Utopia,问,“你不打算跟我说点什么吗?”
祁思明也是一肚子气,“不打算,我只负责传话——并且凌言你想什么呢?你们是政敌,又非仇敌,把你那脑子歇一歇,没别的好想了吗?整天装着勾心斗角。”
祁思明真是有些烦了,今天晚上他本来是想着凌言,来看他一眼,结果两个人就围绕着一堆“家国民生”的烂事儿争论来去,“我就不懂,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站在他们那一边呢?于公,我公司投资了无数科技产品,Utopia多分一杯羹,我就少赚一笔钱,于私,明明你才是我的恋人,檀清怎么维护岐红杉,我就会怎样维护你,这个很难理解吗?”
凌言像只昂贵的娃娃,忽然没了反应。
祁思明说着他一拧手腕,调出了自己的Utopia数据。
流动的浅蓝色海洋一样铺展开悬浮屏幕,凌言隔着那层淡蓝色的光看着他,看他有条不紊的点开一列列的授权,再一项一项的解除。
凌言瞳孔慢慢的缩紧了。
祁思明直直的看着他,“你从小就转移了全部的Utopia授权对吧?不受医疗保护,没有精神护理——那现在我来陪你。”他抓起所有的泛滥的情绪,要强行的捋平捋顺,“凌言,我也跟你说清楚,我只给你一晚上怀疑的时间,你有什么话,最好给我一次性说完。”
南乐街。街外夜色深沉,群山如睡。
二楼没有开灯,檀清把孩子哄睡之后,就走出来了。岐红杉坐在阳台上吸烟,见到妻子不禁露出一分柔软神色,夹着香烟递了过去。檀清手势娴熟的接过,吸了一口,靠上壁橱。
夜光下,她的丝绸睡袍泛着浅淡的光泽,勾勒的线条高挑又纤细。
岐红杉开口,“不行吗?”
“没戏。”檀清缓缓吐出一口烟,“思明这会儿连授权都解除了,要不是我提前准备,他数据都要被消个干净——我看R国加征关税名单里好像涵盖生物芯片,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VI区原总长家宅邸。
祁思明和凌言两个人开了几瓶酒,围着残羹冷炙说话。
原本是千里送人的祁先生,现在把完美的夜生活时间开成了深夜茶话会,他其实也很是无奈,尤其是现在两个人的讨论话题终于轮到了“感情史”这一话题。
这是个很操蛋的话题,因为两个人都是满脑门子官司,祁思明那一打风月名单自己都记不清了,偏偏凌言这些年一直默默关注他,一二三四的都拎出来向他求证,祁先生觉得羞耻,偏偏凌言咄咄逼人,求证完还面无表情的噢一声。
终于,祁思明不尴不尬的说完了,这次轮到凌言。
凌言其实早就准备好一套说辞了,他想说其实自己私生活很寡淡,每天忙得分身乏术,实在没有太多精力去乱搞,但是不知为何,总是很多人影射编排他的私事,恶意揣度他乱搞男女关系。如果祁思明追问,他就说传言里面有真有假,他从未申辩过,因为他觉得闹不大的碎碎私语并没有攻击力,事情闹大了,律师出面一纸声明也就好了。
但是明显的,祁思明并不想听凌言主动剖白,他只是靠近了他,低声的问了一句,“你后背那个洗过的纹身,纹的是我吗?”
凌言懵了一下。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因为在后背,他自己看不到,他都忘记了他还有一个纹身的事情了。
怪不得今天早上,祁思明不断的吻那块皮肤,一直箍着他不让他走。
现如今,人们对于长久已经不再追捧,传统纹身更是已不多见。人们青睐于表皮层的纹绣,一段时间后随着皮脂脱落更新,皮肤恢复如初。可是当年凌言是真的让纹绣师拿着工具刺进了他皮肤里,那个图案不是短期的,那是永久性的痕迹。
只是,它被洗过两次。
现在,图案斑驳,但是还是能看出是个“Q”字母。
“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母亲去世前几天。”
祁思明太阳穴突突的开始跳,“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把他拉黑,然后偷偷去纹他的名字,为什么不和他说呢?明明那段时间很艰难不是吗?双亲离世,生活巨变,这本来就是人无力独自承当的事情,当时整个国家的民众都在为他的父母唱着挽歌,他却要消失得干干净净,默默忍受,默默绝望。
凌言看着他,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太习惯讨要温暖和怜悯,只能回避性的瞎提个问题,“你和人谈恋爱前都要有自白会吗?像这样坦白情史吗?你介意这个?”
祁思明叹了一口气,斟酌道,“也不是很介意,怎么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其实,人和人相处也是一场学习和历练,我当然会希望和我在一起的人比较成熟,可以处理好亲密关系,也不是一定要他之前是一张白纸,懵懵懂懂的和我开始——所以,若是有什么,你也不必闭口不提,相互了解一下过去总是好的。
“行,不介意……”凌言深深的看着他,也不知道哪里不满意了,皮笑肉不笑的牵动了一下嘴角,“毕竟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一晚上祁思明都是有问必答,有的虽不情愿,但也还算诚恳,但是这个问题,他却回答得很虚伪。
凌言遇到过很多向他投来的爱情,和祁思明的回答一个风格。
情感宽厚,看他的时候带着欣赏、宽容、体恤、爱护,他们有完全的善意,他们成熟大度,有着超高的感情控制力和人格魅力。可是他觉得虚伪。
爱明明是一种携沙裹石的力量,它需要强大的激情来贯彻,而不是温温吞吞的一句“我不介意”。它本应该充满占有欲,是嫉妒的、强制的、独断专行的、蛮横霸道的,是亲吻就算致命也要拥吻着死去,是你咬着我的喉咙威胁我绝不离开。
他跟他说不介意,还不如说不爱他。
那一刻,祁思明不说话了。
他们就那么相互注视着,眼底有激烈的挣扎。
“那你想让我怎么说呢?”
在意是一种尖锐又厚重的感情,它破开骨肉,有切肤之痛,可是眼前这个人就是要一句话一句话的来刺他,让他痛,把那些早就包裹好伤口重新翻搅出来,让他汩汩淌出血来。
祁思明眼睛红了,抬手慢慢掐住凌言的脖子,把他按进了沙发里。
他永远记得凌言孩子时候的容貌,迷惑、不安,却异常的执着,可他这些都错过了。
怎么会不介意呢?
那些有关冲动、任性、激情的年轻的感情,他好久都感受不到了,可是祁思明现在却觉得愤怒,异常的愤怒。
他是被逼到绝处的困兽,眼底全是湿热的光,“我介意,我他妈的介意死了,我介意你长成了这个样子,我介意你变得敏感多疑,你明明一直知道我,你知道我在美投做副执行,也知道我创办了投行,你一直关注我,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在肩胛骨上纹了我的名字,却不告诉我,你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过,也没有把我放在心上过,你现在怎么还敢问我一句我介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