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54)
那范章也是一脸的不耐烦,似乎很不想见到他一样,黑着一张脸用生硬的语气说,“韩判官令我协助你选新的青红无常。”
红无常 (6)
愆那瞪着范章看了一会儿, 简直不敢相信韩子通竟然这么对他。明明知道范章跟他一直相互看不对眼, 偏偏让这个瘟神来“协助”自己???
范章也是一脸嫌弃,显然对于他要“听”愆那的这件事非常不满, 即使只是名义上听命于一个恶鬼对于地仙来说也是丢脸的事。他板着身段往愆那旁边的席位上一坐,凶声恶气地道, “说吧, 让我干什么。”
愆那已经开始觉得头痛了。他另将一本写满名字的名册丢给范章,“算一下人数, 分成十组, 每组人数相同。”
范章没好气地抓起名册,翻开第一页后伸出手掌来覆在自己的脸上, 念了几句咒文,手掌向着右面轻轻移开。一连串的金色字符从指尖后飞出, 再睁开眼睛时那瞳仁中便泛起一片金色的光来。接着……他便开始快速地翻弄书页,弄得纸张哗哗作响。
愆那被他吵得不耐烦, “你干什么呢?”
范章头也不回地说,“算人数。”
“你这是算人数?”
范章停下翻书的动作,不耐烦地看着他, “这是天眼通,翻一下就知道所有内容了。这你都不知道。啊对了, 你是鬼,也难怪不知道。”说完了还特意高高在上地哼了一声。
愆那也不生气, 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忽然勾起嘴角, 把自己手里的名册也往他那边一推,“这样啊,那这些就都麻烦你了。”说完,又把旁边那堆得小山一样的名册撮堆推到范章面前,自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要往外走。
范章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弄得目瞪口呆,马上伸出一只手拦住他,“喂!你什么意思?”
“你有天眼通的本事,弄完这些恐怕我连一本都还没弄完。自然是由你来做快些。”
范章一时竟无法反驳,半晌才愤恨恨地憋出来一句,”我都做了,那你干什么?”
愆那说,”我出去找找灵感。想想初试要考什么。”说完便绕过范章挡着他的手,推门出去了。
范章对着面前如山的名册,气得牙痒痒。
按照以往甄选青红无常的惯例,首先会有一场初试,一般都是一百人左右一组,前十个能够完成任务的便可以成为候补。这些人要再经过两道试炼,其中最后一道试炼是由韩子通亲自来定的。两场试炼都通过的鬼才能成为正式的青红无常。
愆那还记得自己当年的初试是去合众地狱的血木山上去捉一种神出鬼没的罕见生物——傒囊。那是东西一半身体埋在土里或山壁中,猛地看上去像是人类婴儿,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它们该长眼睛的地方什么也没有,一张嘴咧得大大的,似乎永远都在笑。它们看见人也不害怕,反而还很友好地伸出手来,可认识不知道的人真的拉着它的手把它们从原本的地方像拔萝卜一样拔出来,它们就会立刻死去。
这还不算,傒囊附近总是会栖息着一种极凶恶的名叫人蛇的怪物。这些东西长着蛇一样又长又软的身体,却生着像人一般的手足和一张介于人和蛇之间的脸。只要一将傒囊拔出,人蛇就会成群结队地从林子里走出来,冲你发出嘻嘻嘻的笑声,然而这并非真正的笑声,而是它们发怒嗜血的征兆。它们行动迅速配合默契,通常顷刻间就会将侵犯者团团围住,用身体挤爆脑壳吸食脑髓。
这还不止,最痛苦的是合众地狱地气不稳,每天都有地震,地形变化非常极端。有时候昨天还是山的地方,第二天就成了谷。那一路走去,光是在地震中被山石砸死或泥流吞没的鬼就有不少。
不过初试来说,这已经是简单的了。愆那便决定就用这相同的方法筛掉大部分的鬼。
一番安排,要给合众地狱的几位鬼王写信,还要考察地形。他和范章又是相看两相厌,一天到晚心情都难以愉悦。
“不可能是那条路,傒囊喜欢阴湿的地方,那边连树都没有几棵!”范章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瞪着愆那,指着另外一条岔路道,“很明显应该走这条!”
一路走来愆那每一次说点什么这位黑无常就要唱反调,半天下来愆那已经口干舌燥,这一次他干脆不争辩了,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行啊,那就走吧。”
这条路确实长满了形态扭曲的怪树,那些树上缠裹着一条条一缕缕不断蜷曲伸展的不知道是动物还是植物的灰色东西,地面上全都是盘结的树根,间或丛生着一些颜色艳丽张扬的菌类。树下一丛丛有剧毒的古怪葡萄状植物偶尔炸开一两个,孢子如烟尘般到处飞散,还有许多形态恶心全身长毛的虫子在他们脚下纷纷逃逸。这里的气温虽然没有阿鼻地狱那么高,但在这林子里也闷得厉害,不多时就出了一身汗。
范章默默在前面走着。他们两个已经走了一个时辰,还是半个傒囊的踪迹都没有。这么长时间的步行和寻找,饶是神仙不会出汗,也把他热得够呛,连喘气都有点粗了。愆那见他死撑着不认输,也就耸耸肩由着他,反正这合众地狱他也来过许多次,早就习惯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从四面八方如奔雷般滚来。愆那一听脸色就变了,马上冲范章喊道,“要地震了!趴下!”
范章回头便见愆那已经扑倒在地用手抓住了最近的一株血红色的植物。他挑起眉毛刚想说哪里至于这么害怕,便想使出仙力飞起来远离地面。可是一试之下却发现丹田闭塞气息紊乱,竟然半丝都用不出来。却在此时大地已经像是发了狂的公牛一般抖动起来,刚才踩上去还坚实的土地,此刻都如海浪一般翻滚。范章顿时就被甩了出去,滚来滚去的都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却在此时,大地轰然开裂,巨树纷纷倒塌,漫山的毒虫鬼兽都尖叫着掉入那如巨口般的深渊中。那泥土如流沙一样被深渊吞噬,把范章也席卷其中。就在黑无常大叫一声跌入深渊的霎那,忽然一条紫红色的舌迅速卷住了他的手腕。范章抬头,却见愆那一手抓着一颗已经倾斜的长满毒苔的古木,另一手张开,用掌心的舌死死揪着他。那古树上红色的苔藓,正是用来明明这座山的血木苔,只要粘一下皮肤就会起水泡流脓,然后发黑坏死。此时愆那顾不上那么多,他的掌心弥漫着灼烧般的剧痛,冷汗也顺着额角留下来。
等到剧震终于逐渐平息,范章才感觉体内混乱的真气稍稍沉淀。他借着愆那的力气一下子跃起回到地面上,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反观愆那的面色却不大好看,松开了那抓着树枝的右手,却见掌心早已经如被油炸过一般生满了疙疙瘩瘩的燎泡,血肉模糊的一片。他微微龇了龇牙,从干幔上扯下来一块打算用来包扎一下伤口。
“你不要命了?这毒素要是入了骨你这手就废了。”范章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一种奇怪的尴尬表情瞥了他一眼,从怀里取出一只瓷瓶,倒出来一颗淡蓝色的丹药,捏碎了撒在他的掌心。一种极为舒适的清亮一丝丝沁入伤口,立时那种灼烧般的疼痛就缓解了很多。
愆那意外地挑眉,”你还真舍得?这是神农丹吧?”
范章臭着脸把药瓶收回怀里,嘟哝道,“既然是因为我受的伤,当然得负责帮你医治。”
愆那耸了耸肩,也没多说什么。他看了看天色,说道,“今天只怕是来不及了,下山找个地方过夜吧?”
一仙一鬼都不是什么讲究的人,便各自御剑飞了一段距离,在距离血木山大约十里外一只巨大的赑象遗留的骸骨中落脚。赑象的肋骨一根根横在头顶,尚且覆盖着一层风干了的粗硬皮肤,几乎如一间屋子一般。
合众地狱早晚温差很大,范章用真火术生了一团火,愆那就着火烤了烤他随身带着的干粮——一些糜虫的肉干。范章他们这些吃惯了仙果甜蜜的神仙显然不能接受这种油腻腻的恶心食物,看着愆那眼睛都不眨地往嘴里塞,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恶心的表情。
愆那见他如此,嗤笑一声。这几天相处下来,他愈发觉得这范章像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不过范章确实还是个年轻的天人,才刚刚当上黑无常一百年的时间而已。这位黑无常脾气暴躁,容易冲动,尤其讨厌他们这些恶鬼,谢雨城就像是他的大哥一样,处处带着他,否则他早就不知道闯出多少祸了。
手上涂了仙丹,恢复得很快,愆那解开包扎的布看了看,几乎已经看不到什么伤口了。
此时范章忽然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愆那知道他未出口的话。这黑无常向来憎恶恶鬼,觉得所有地狱中的生灵都是恶贯满盈的垃圾,无恶不作,不知道什么是仁善道德,所以在地狱活得再怎么惨都没什么值得可怜的。因此范章之前才会百般刁难自己。如今自己这个恶贯满盈的恶鬼却忽然发善心救他,在他看来就很不合逻辑了。
愆那于是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不救你你万一死了,我怎么跟韩子通交代?现在酆都正想寻个借口整我,他们要是说是我杀了你,我岂不是百口莫辩。”
“……”范章果然不说话了,虽然有愤愤之色,但好歹没有那么多纠结的表情了。
不过虽然如此敷衍范章,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倒是缓和了不少。范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问了句,“你和谢雨城认识多久了?”
“大概有小一千年了吧,从我刚刚当上青无常就认识了。”愆那一边在地上铺了些柔软的锯齿叶,一边随口回答道。
“这么久?那你也认识他之前的黑无常了?”
愆那动作一顿,嗯了一声。
“那是个怎么样的仙?”
愆那有些好笑地转过身来,歪着头看着对方有些不自在的表情,“谢雨城没跟你说过?”
“……我也没怎么问。”
“所以你就来问我?”
“不想说就算了……”
愆那心中的感觉只有哭笑不得可以形容,他坐在自己刚铺好的“床”上,拿起水壶往嘴里灌了几口水,“你不用担心你比不上那个人,谢雨城后来跟他的关系也不怎么样,而且他三百年前就战死了。”
“三百年前……是对抗波旬的那场?”
“嗯。”
“你的红无常也是死在那一场?不过他叛变了不是么?他是被天兵天将杀死的?”
火光摇曳中,愆那的表情显得阴晴不定,“我不想谈论他。”
范章大概也觉得自己问得太多了,有些气恼一般地住了嘴,往赑象的骨头上一靠似乎就要休息了。
愆那忽然幽幽说了句,“他是被他自己杀死的,因为他太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