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188)
谢雨城的心渐渐冷却成灰,墨色眼眸中凝着一截冰霜,嘴角却挂上一片肤浅的微笑,“好,我最后再帮你一次。”
第六天魔 (5)
愆那架着斩业剑, 载着罗辛, 与谢雨城和范章掠过茫茫沙海,冲向黑梭山的方向。愆那的打算是, 从之前他带着昏迷的颜非回到人间的那一处湖底裂口进入人道。那地方谢雨城也是知道的,毕竟当初便是他带着愆那找到的那主峰上如明珠般难能可贵的湖泊。
范章知道了愆那的打算后表示强烈反对, 直接指着谢雨城骂道, “他疯了,你也跟着一起疯吗?我们根本就连南天门都进不去!”
愆那却说, 他们两个不必真的跟着他进入天道, 只要帮他打开通路便好。结果被范章狠狠瞪回去,“你说的轻巧, 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你被烧成烤全鬼吗?!不行!你也不能去!”
罗辛在旁边小声嘟哝,“真是难得见到比你还暴躁的天人啊……”
然而愆那也是同样执拗倔强的性子, 根本说不动。说到最后范章几乎要和愆那打起来,似乎是打算把愆那打个半死打到走也走不动, 这样至少他便没机会自己作死跑去天庭。幸好被谢雨城给拉到一边去说了半天,才不情不愿臭着脸回来,不再言语。虽然也没有明确表示同意, 但这种情况下没有阻挠就是帮忙了。
黑梭山脉那一重重如怪兽的尖牙般奇诡的黑色山峰从弥漫的沙暴之中逐渐显形,山上一面尽是陡峭光裸的黑色, 另一面却密密麻麻簇拥着巨大的菌草毒木。诡秘的紫罗兰色飘荡在那些半透明的不知道是动物还是植物的柔软枝桠中,相貌畸形的粘液般的兽类缓慢地爬行在剧毒的苔藓之上。黑梭山的主峰仍旧如一把被丢弃的梭子那般被重重荆棘刀锋般的群山环绕着, 山上不知何时被一种古怪的植物覆盖,红色的网状腔管一层层堆叠, 难以看清下面的景象。愆那打算降低飞行高度,却被谢雨城稍稍拦了一下,“阿鼻地狱之前为了帮离恨天炼婴蛊,便选择这一处接近人间的裂口,方便收集地气。他们将很多相柳也引了过来,帮他们看管炼蛊的法阵。后来波旬复活,他们匆忙将婴蛊运走,那些相柳没人看管,如今可能到处都是。”
愆那点点头,放慢了速度。离得近了,便可看清那些如蛛丝般网罗一切的、散发着古怪红色荧光的巨大植物,纵横交错的管脉,其中似乎有什么半凝固的胶状体不停流动着。罗辛伸手想去触碰,被愆那一把抓住手腕。愆那其实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这大约是不能触碰的东西。
谢雨城此时也和范章降落下来,看着四周,露出震惊和嫌恶交融的复杂神色。谢雨城立刻道,“千万不要碰到这些东西。它就如蛛网一样,一旦你碰到了,它就知道你的方位,会立刻把你困住,将你的生命吸干。”
范章更是一脸唾弃厌恶道,“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这整座山都已经被吞噬了!”
愆那问,“这些是什么东西?”
谢雨城说道,“若想长生不老,炼制婴蛊只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将五千个上好的婴蛊聚集在一处,将大量地气注入,再用大焦热地狱的烈焰灼烧炖煮。那些婴蛊被炖烂后相互融合,却并不会消亡,而是溶聚成’魂结’。这种东西非生非死,是一种不属于六道之中介于无情物和有情生灵之间的怪物。有些人说它有思想,有些说没有。一开始它只有大概一间屋子那么大,但是它会迅速不断地吸收地气,不断长大。等到它长得足够大了,便会被希望长生不老的掌蛊者吃掉。魂结吸收的所有地气和生命便都被注入掌蛊者的身体里,从而达到延寿的目的。”
范章又说,“可是魂结这玩意儿就跟饕餮一样,贪得无厌,一旦被炼出来就会不停的吃,除了掌蛊人没有人能杀死它,你若是伤到它,反而会刺激它长得更加快,被斩断的东西也会形成另一个魂结。它会迅速长大,甚至吞噬整个天、整个道,破坏污染所有的土地,吞噬同化所有的植物,造成生灵的死亡。人间瘟疫盛行,到处饥荒,可能就跟这东西有关系。不过这魂结里婴蛊的数量还没有达到五千,他们还来不及凑够数量便必须要迅速撤离。只是没想到即使是这样,这魂结还是可以长得这么快。”
所以才要将这玩意儿养在地狱而不是明明地气更加充盈的天庭。因为他们怕魂结失控,将整个离恨天都污染掉……若是养在地狱,而且是又距离人间比较近的地方,就可以在避免引起注意的同时吸收人间的地气,加速魂结的成长。
至于有多少人会死,多少恶鬼会死,对于他们来说无足轻重。重要的是继续保有他们已经握在手中数万年的权利。
愆那看着四面八方的荧红色腔肠组成的天罗地网,若有所思道,“若是如此,紫微天帝要想吃掉它,必须亲自来地狱,是不是?”
罗辛一脸茫然地说了句,“这么多,他吃得了?这个紫微上帝一定是个大胖子吧?”
可惜另外三个没有幽默感的人全都笑不出来。
“大概他们没有想到阎魔王也会叛变,现在他们定然是要想办法收服了地狱,再来管婴蛊的事。”
也难怪阎魔王会叛乱。明明是最强大古老的神明之一,偏偏被发配到这么一个环境恶劣的天来掌事。这便罢了,还要用魂结来祸乱他管辖的属地。任何神明都是忍不了的吧?
“若是有除了紫微上帝之外的神明吃下了它呢?”
“那应该是不太可能的。在烹煮婴蛊的时候,要滴入一滴掌蛊者的血。那血已经进去了,蛊也就有了主人。”
“紫微上帝从未离开过离恨天,那么他的血,是长庚星君带下来的?”
“你还记得上一次长庚星君忽然来到酆都么?他不仅仅是为了来调查波旬之事,还有一件要事,便是将紫微上帝的圣血带下来。”范章道,“我们之所以被调入阎摩城听候差遣,便是因为要护送那圣血去阿鼻地狱,他们需要一些熟悉地狱环境的黑白无常来带路。”
愆那转头看着那些血管,心中快速地盘算。如果这东西这么厉害,若是能带一点点去天庭,便可以造成巨大的混乱。到时候或许便有机会接近离恨天……
可是这样的话,势必会造成天庭中某一天的污染陨灭,可能还会害死无辜的天人……
但是天庭和波旬不共戴天,必然会有一场大战,没有伤亡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独善其身。
不论如何,还是留着点东西自保才是……
“若这东西这么厉害,碰到就会被吸食生命,你们之前说的相柳为什么还能在这儿看管?”愆那又思索着什么,问了一句。
“相柳的皮比天庭的金属还要坚硬,它们大概是唯一不怕这东西的……”范章用一种在说什么恶心东西的语气说着,“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不是要去人间吗?”
愆那点点头,带领一行人小心地避开面前四周横七竖八的粘腻腔管,到最后不得已只好半走半爬地前行,速度实在很慢,而且很难确定自己的方位。
走着走着,离他最近的罗辛忽然低声问了句,“你刚才打听那么多,是不是有什么计划不想让那两个天人知道啊?”
愆那瞥了他一眼。果然还是自己的同族最了解自己吗……然而他不打算说明,毕竟这家伙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谁知道会不会说漏嘴……
更何况他们也不一定会遇到相柳。
然而天不遂人愿。
在魂结的迷网中爬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忽然不算太远的地方,骤然发出一声很像是人类睡觉时磨牙的声音,只不过比那种声音要大上数倍。诡仄的声音刁钻地穿入耳际,另愆那和罗辛背后的青鳞片片直立。谢雨城和范章也同时停住动作,肌肉紧紧绷起,神色紧张。
愆那忘不了这声音,就算已经过去一千个人间年,再听到也还是会打冷战。当年他成为青无常最后一关的试炼便是和另外几个候选者拿着些破烂的武器去挑战相柳,地狱宫的大门关得紧紧的,那些在绝望和恐惧中试图逃出去的候选者的指甲在巨门上抓出一道道血痕时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和相柳那如磨牙一般的声音同时响起,简直是世上最恶心、最令人难以忍受的声音。
这么多年了,他也不是没有再遇见过相柳,现在的他早已不是一千年前那个不会任何法术也没有斩业剑的年轻青鳞鬼,不过每一次他都会尽量避开。
罗辛面现惊恐,“相柳……”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另一个方向又传来一声令人手脚发软的磨牙般的怪声,然后是斜后方……
竟然不止一只,而是三只相柳!
罗辛青色的脸都快发白了,“我们逃吧。”
愆那咬牙道,”你们先撤。”
“你不撤?”
“我拦一下他们。”
谢雨城道,“不行,你一个人拦不住的!范章,你和罗辛先走。”
范章翻了个白眼,似乎根本不打算考虑他的命令。
见他们三个都不要走,罗辛低声骂了一句,“简直三个神经病。”
轰然一声,只见面前大约十步远处无数魂结的腔管被硬生生撕裂,那些荧红色的凝胶状的古怪东西喷洒出来,接触到的土地迅速发黑硬结,而接触到的虫子便瞬间腐烂,成了一滩散发着臭味的水。漫天乱飞的红色凝胶中,一个噩梦般的黑影渐渐舒展开来,足有十丈多高,九条覆盖着世间最坚硬的铠甲的如蛇又如触须一般的长颈绞缠扭动着,九个头颅长得似乎有些像是人脸,却是畸形扭曲堆满褶皱的恐怖人脸。从那些如伤口一般纵向裂开的口中,发出几声刚才早已听过的磨牙声。
在它面前,愆那等人就如苍蝇一般渺小。
应和着它的声音,左边的魂结也被撕裂开来,八颗巨大的脑袋探了过来,与之前的第一个相柳的头纠缠在一起,同样变形扭曲的口里发出一致的磨牙噪音。
愆那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却看到在他们身后,遥遥又出现了一个庞然的影子。
如今看来,是避无可避了。愆那将手伸到背后,从脊柱中缓缓抽出斩业剑。
“它们在交|尾。”愆那低声说,“一会儿另外一个雄性被叫声吸引过来,它们打起来的时候,我们或许可以趁乱冲过去。”
范章看看前面那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巨大影子,又听到愆那说明这种行为的含义,顿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罗辛却还在一旁苦中作乐,“我们这样偷看人家开心,是不是不太礼貌……”
“不在这儿偷看,难不成你还想加入吗?”愆那瞥了他一眼,低声说,“等会儿如果没看见我跟上来,不要停,继续往前跑。到湖边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