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编号005(21)
“您不是跟我说话了吗?”
钟长诀盯着他看了会儿,折回来,喝完了咖啡。
“一路顺风,将军。”在他出门前,祁染在身后说。
退伍军人协会的活动在市中心的一座公园里举行。阳光晴好,草坪上搭建了帐篷和舞台,脚下绿荫满地,远处大厦连天,老兵们身着上一代军服,义肢在苍老躯体的映衬下,健壮得不合时宜。
在这样的对比下,授勋仪式上的面庞,就显得青春而残忍。
仪式结束后,本来有国防部长做东道的晚宴。不知为何,钟长诀突然觉得这喧闹无法忍受,独自回了家。
门厅漏出一片昏黄的灯光。他刚进门,就听到军乐、礼炮,以及笃笃有声的军靴声。
那人还真是及时行乐。自己说能在客厅看新闻,当晚就用上投影了。
单薄的身影靠在沙发上,脸上映着影像中的绚烂礼花,显得不那么苍白。
钟长诀向前望去,屏幕里是授勋仪式的回放。画面中,自己正伸手,为联首的儿子佩戴勋章。镜头拉近,定格在他肃然的侧脸上。
祁染盯着放大的侧颜,似乎是入定了,没听到他靠近的声音。
钟长诀看着那痴迷的目光,蓦地一愣。
自己望着他的时候,他从来不敢长久对视。自己不在时,他竟是这样着魔地望着自己的影像。
他到底在想什么?
钟长诀回忆这两天的片段,仍是大惑不解。偶尔,他捕捉到祁染的目光,里面的情绪总是十分异样。他说不出是什么,但本能感觉,它非常奇怪,非常不合理,绝不可能是一个风俗从业者对一个手握实权的上将的眼神。
他想问,但也知道,这问题也只会被墙壁挡回来。
他犹豫片刻,走过去,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祁染一震,猛地回过神来,欲盖弥彰一样换了台,可像是复制粘贴一样,每个台都在播报授勋仪式。他最终怏怏放弃了:“您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
钟长诀望着屏幕,礼炮声势浩大,国旗飒飒飘扬,真是一幅盛景:“没有参加宴会的心情。”
“授勋仪式不开心?”
钟长诀略微侧过身子注视他:“这么荣耀的时刻,我为什么不开心?”
祁染如同往常一样避开了目光。场面陷入静默,钟长诀坐在那里,没有开口的意思,也没有走的意思。两人隔得很远,谁都没费心打破这几米的疏离,好像都在专心欣赏屏幕。
仪式回放后,SUN晚间新闻开始了,主持人郑重宣布,联首将在十分钟后面向全国民众演讲。
演讲开始前,主持人做了一系列中期选举的速报。
中期选举是议会议员的选举。联首是行政最高长官和三军总司令,议会制定法律、批准预算、监督政府部门,是当代最普遍的分权形式。
议员由各个选区全民投票产生。联首和议员的任期都是四年,但联首是四年选举一次,议员是每两年改选二分之一。所以,每两次议员选举里,就有一次,是在联首任期中间举行的,也被称为“中期选举”。
在中期选举时,选民可以对联首的政绩进行阶段性评估,如果对联首的表现不满,就可以投票给对立党派,改变议会的政治构成,促使政府调整政策方向。
几个候选人的脸一闪而过,视频转场,联首的演讲开始了。
他穿着空军制服,走上演讲台。不同于多数领导人耄耋老者的形象,他身材高大,手臂肌肉遒劲,站在那里,就有让人心安的力量。
演讲安排在首都音乐厅,台周是密密麻麻的摄影机,听众席人头攒动。
聚光灯下,联首锐利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镜头,声音浑厚雄阔。
“这一个月,是全民奋战的一个月,是军人流血流汗的一个月,也是联邦迈出历史性步伐的一个月。三百多年前,灾荒横行、尸殍遍野,我们被迫租借利瓦,换取一点点生的希望。而那贪得无厌的买主,吞噬我们的血肉,践踏我们的人权,用我们祖先的汗水、生命,推动他们的产业,发展他们的文明!三百多年来,我们咬着牙前进、发展,从贫穷的村庄、部落,成长为一个伟大的民主国家。三百多年了,我们终于、终于!夺回了属于我们的领土!”
利瓦回归,全民早已振奋不已,听到联首激情满怀的宣告,台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我向那些奋战在枪林弹雨中的士兵,表示深深的敬意。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为国家所做的贡献。我为他们感到骄傲,我为联邦拥有这样的士兵、这样的子民感到骄傲!”
更响的欢呼声,掌声。
“后方的父母妻子们,我理解你们的担忧,我敬佩你们的牺牲。我无法补偿你们的损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但我在此保证,我的家人绝不会坐在装满机枪和反导弹系统的堡垒里,看着他们厮杀!我的家人绝不会在后方饮酒作乐,看着他们牺牲!只要你们的孩子在前线一天,我唯一的儿子就会和他们一起,在战场上冲锋陷阵!”
听众们举起了双手,疯狂挥舞着国旗标识。
顿了顿,联首又开口,话语罕见地柔和:“今天,我站在台下,看着他获得第一枚勋章,那是他打下12架敌机的证明,也是他浴血奋战、守护国家的证明。我不仅作为他的父亲,也作为他的同胞、他的长官,为他感到自豪!今后,他会继续击退我们的敌人,保护我们的国家,为我们的未来拼搏,为后方的国民战斗!”
观众们站了起来,脸色因沸腾的热血和感召涨得通红。
“六年前,克尼亚那些自诩为贵族的后裔,跨过罗拉米亚山脉,跨过圣诺森林,击沉我们的舰艇,屠杀我们的士兵,践踏我们的土地!
两年前,他们用我们将士的鲜血染红了凌河!
今天,我们把战线反推回罗拉米亚山脉,反推回克尼亚边境,夺回了失落三百年的土地!
我,不仅作为联邦的领袖,也作为联邦的子民,向你们保证,我将斗争到最后一刻,直到我们需要资源时再也不任凭克尼亚剥削,我们的电芯产品再也不用支付高昂的关税,我们的轻工业再也不用被迫封锁!
我将斗争到最后一刻,直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听到我们的名字,都感受到我们的力量,都知道联邦人民不容欺侮,联邦土地不容侵犯,联邦利益不容蔑视!
愿神保佑联邦国民,愿神保佑我们伟大的国家!”
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扑面而来,点燃了情绪,点燃了斗志,如同燎原的烈火,在观众席间席卷而去。镜头所到之处,都是泪光闪闪的眼睛,扬起的头颅,狂热的怒吼,取之不尽的勇气与力量。
掌声地动山摇,欢呼如同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把联首推向云巅。
祁染深深吸气。即便隔着屏幕,这气势如虹的演讲,也让他热血澎湃,久久无法平静。
他知道,中期选举,未民党赢定了。
祁染转过头,望向另一端的钟长诀,想观察他的反应。然而灰白色面具仍然挂着,什么也读不出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钟长诀朝他望来,他又迅速避开了。
钟长诀皱起眉。又来了,想看又不敢看,矛盾地让人心烦。
他站起身,没说一句话,走向了升降梯的方向。中期选举刚刚开始,但结局看起来已经尘埃落定了,那之后,联邦的社会将发生剧变。而这变化将如何影响自己,还不得而知。
在梯门合上之前,他忽然听到——感觉到——客厅里的人说了一句话:“晚安,将军。希望未来一切顺利。”
他感到头脑嗡了一声,手指停在按键上,久久无法动弹。
他突然明白了,那眼神的情绪是什么。这答案让他猛然一震。
是怜悯。
第17章 祷告
也许是因为和钟长诀的短暂对话,当晚,祁染又梦到了初见的午后。
阳光照在托养所的院子里,问题答完了,礼物送完了,长久的寂静之后,年长的军官提议,要不玩玩“打仗游戏”吧。
他们搬出桌椅板凳,堆起纸箱,利用院子里的树木,设置了一个小型战场。孩子们被分成两组,一个拿红旗,一个拿蓝旗,夺到对方的旗帜就算赢。大一点的孩子点兵点将,俨然指挥千军万马的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