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编号005(123)
如果那个人还在……
他打断念头,把溢出的衣服抱起来,打算重新归置箱子。可不知为什么,拿起来的那一刻,他忽然失去了力气。
他瘫软下来,跪坐在箱子前面,抱着衣服,眼泪簌簌地落下来,打湿了衣料。
他连一个纪念品都找不到。
那些勋章、集体照、枪支,都刻着钟长诀的印记,那个人用死来摆脱的身份,他不能留下来。
可刨除这些,那个人还留下了什么?
他是连名字都无人知晓的一缕尘埃,在死去的一刻,就被历史抹去了。
江念晚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跪了多久,等他终于缓过来,撑着箱子想站起来时,腿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
他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失去平衡的一刹那,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扶住了他。
祁染的眼珠缓慢往上移,看清来人的脸之后,甩开了对方:“你来干什么?”
卡明斯没有再试图搀扶他,西装笔挺地站在一旁,脸上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作为幕僚长,他要处理的事务太多了。
不过,他还是特地抽出空来,看望这位老朋友。
他料想到005的死会给对方很大打击,但没想到严重到这种程度。
卡明斯望着游魂一样的新顾问,也不知是真的察觉不到对方的失神,还是因为积愤去故意刺痛他。
卡明斯抱着手臂,轻描淡写地说:“你再造一个出来不就好了吗?”
江念晚折叠衣物的手顿住了。
“他是用钟长诀的数据堆叠起来的人格,”卡明斯说,“你真这么想他的话,再照着做一个差不多的,不就行了吗?”
江念晚以为,自那场大火后,他的情绪已经冻结,再没有什么能激怒他。然而,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怒火从心底喷发出来。他倏地站起身,走到卡明斯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你懂什么?”
卡明斯望着他,自实验室爆炸以来,他还没见他这样愤怒过。
“他是独一无二的,”江念晚说,“他不是钟长诀,不是0和1堆叠起来的数字,不是世间任何人。就算我创造出再相似的人格,也终究不是他。”
卡明斯陷入了沉默。他一直以为,江念晚对005的爱来自移情,如今看来却不然。
这个人知道自己爱上的是机械,是拼凑出来的零件,是人为创造出来的灵魂,可他依旧觉得它不可复制,依旧把它当做唯一的爱人。
江念晚扫了他一眼,转过身,把箱子合上。
“你来找我干什么?”他问,“总不至于是单纯关心我吧?”
卡明斯盯了江念晚半晌,心中五味杂陈。
江念晚从来不相信他的感情,他所做的任何事,在对方眼中,都掺杂着利己的成分。
可气的是,他的怀疑是正确的。
卡明斯走到门口,把门打开:“我是来安慰你的。”
江念晚冷冷地说:“如果你要继续说那种‘再造一个就好’的建议,不必了。”
“不,”卡明斯说,“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江念晚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却看到一个身影从卡明斯身后的门走了进来。
一瞬间,江念晚的手松开了,行李砰地倒在地上。
江印白,那个胸部中弹、躺在血泊里、毫无生机的躯体,现在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他看起来还是那样苍白,但眼睛很有神,身上好像也长了些肉。
“哥哥,”他露出微笑,“好久不见。”
在那震惊的几秒内,江念晚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从他听闻死讯,到现在,所有荒唐的、脱轨的举动,都像列车一样迎面撞来。
“你……”江念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你……”
他没有说完,江印白走过来,抱住了他。
看样子,伊文给江印白装上了新型的假肢。拥抱他的手臂,甚至有真人皮肤的温暖。
“联首阁下让我转达她的歉意。”卡明斯说。
这句话让江念晚暂时从重逢的震惊中脱离出来。他松开了江印白,转过身,盯着卡明斯:“那个死亡证明,是你们伪造的。”
“是,”卡明斯说,“那也是为了瞒住劳伯·贝肯。”
“所以……”他盯着江印白的胸口,“那一枪……”
“确实打中了,”卡明斯说,“特勤组的人都是精英,假伤骗不了他们。如果不够严重,没法让他们送他到医院抢救。间谍基地安保太严密,联首的人太多,出了那个地方,就有操作空间了。”
“骗劳伯·贝肯就算了,专门把死亡证明送到我面前,”江念晚冷笑了一声,“为了让我跟贝肯反目成仇,发疯一样要弄死他,你们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卡明斯重复了一遍:“联首阁下让我转达她的歉意。”
“联首阁下,”江念晚慢条斯理地念着这几个字,“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把他送回来?”
“他受了重伤,一时间没法下地,联首雇了最好的医疗团队照料他,想让他恢复健康之后,再安排你们重逢……”
江念晚打断了他。“别找这些无聊的借口了,”他说,“你们是想拿他当人质。”
伊文是个永远会留后路的人。她同意了江念晚的计划,让他制作了劳伯·贝肯的仿生人,就相当于暂时把联首职权交到了他手里。
这份权力能不能收回来,是个未知数。
所以,她留下了江印白,以防意外出现。
江念晚很难自己做联首,唯一的可能性是钟长诀上位,军队也在钟长诀手中。只要钟长诀消失,威胁差不多就解除了。
于是,她一直按着江印白,直到钟长诀死亡,她就职,一切尘埃落定。
江念晚不知道,在005单独留下、与伊文进行的那一次谈话里,有没有提到江印白。
也许没有,伊文是个先礼后兵的性格,底牌会按到最后一刻。如果他们遵守约定,她没必要拿江印白的生命来威胁,把关系闹僵。
但005大概猜到了,在自己离开后,江印白就会回来。
“她倒是真不怕我记仇啊。”江念晚说。
“我得替联首阁下说句话,”卡明斯说,“她从来没想过让任何人死,副联首职位的邀约也是真心的,只要钟将军脱离军队就可以了。但是,他似乎不想做副联首……”
“够了,”江念晚说,“我知道。”
没有任何人能逼他死,如果真有人逼,事情反而会是另一种结局。
他自己选择了自己的死亡。
江念晚望向江印白。他看起来没有病容,精神不错。这段时间,联首应该提供了优渥的生活条件。
卡明斯在背后注视了一会儿,耸了耸肩。“我不打扰你们重逢了,”他说,“我还要去联军的管理委员会。”
临走前,他拿出了夏厅的通行证,递给江印白:“如果江先生有意向的话,SCN正在找一位夏厅的通讯记者。”
江念晚望着那张证件。可怕的怀柔政策。
新任幕僚长离开,他转向江印白,对方正望着他,欲言又止。
江念晚知道他想问谁。“你看到霍尔的授勋仪式了吗?”
江印白点了点头。
“他现在在第三基地,”江念晚走上前,再拥抱了弟弟一次,“他马上要出发去安卡了,快去找他吧。”
江念晚在卡拉顿定居下来。
矿道整修已经开始了,大批工程师需要住所,于是,在矿区附近又辟出一栋楼,作为官方招待所,江念晚也住在那里。
官方给他安排的楼层很高,他把窗户推开,南面,能看到矿区琳琅满目的起重机和运输车,北面,能看到市区里平整土地的推土机和压路机。
废墟之上,新的城市正冉冉升起。
江念晚回到书房,拿出园区的计划书翻看,门铃忽然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