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丹山路(59)
“没事,你好好休息吧。”文恪安慰着,历兰筝刚要站起身,就觉脚下一软,又要往前栽倒,施未赶忙撑住她,道:“我背你吧。”
“嗯。”
大抵是因为有着极其相似的长相,历兰筝对施未比旁人多了好些亲近之感,并不忸怩。施未便背起她,先回了屋。
曹若愚眼见他们进屋去,问道:“二师兄,后来又怎么样了?”
“后来我们按计划进入梁府,才知道那梁老太太是只虎妖。”
“虎妖?”
曹若愚微微瞪大了眼睛。
傅及点头道:“嗯,是这样的。”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展开,曹若愚惊讶得完全说不出话来。文恪却是起了疑:“如果说整座梁府都被梁老太太以幻术掌控,那你怎么会见到历杼的残影?梁老太太就算心生悔恨,致使幻境产生裂痕,但以她的算计手段,也绝不可能让你窥探到过往云烟才对。”
傅及一下被问住了,他沉吟片刻,道:“可能是因为梁老太太吞了历杼的内丹?也许冥冥之中,那位历家主在指引我们?”
“吞了内丹吗?”文恪微蹙眉头,“你这么说的话,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是,我总觉得,好像还差了点什么。”
差了点什么呢?
他思量着,一时半会儿没个头绪,曹若愚也撑着下巴,想了半天,喃喃道:“会不会,和历姑娘的三叔有关?”
“说来听听?”文恪提了心,对方却只是笑了笑,一脸单纯:“我感觉是这样,具体我也说不上来。”
文恪盯紧他,像是在认真思考他的说辞,曹若愚见状,又劝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想办法解开历姑娘身上的禁咒不就好了?何长老也在帮我们善后,说不定她已经发现了新的线索,正在赶来的路上呢。”
文恪听了,哭笑不得:“你倒是乐观。”
“现在着急也不是办法,先休整一下吧。”曹若愚对这九曲十八弯的谜题不太感兴趣,眼下他最关心最在意的,还是心底那道坎。
他迫不及待地拉住傅及:“二师兄,我带你进去。”
傅及愣了下,刹那间就明白过来他的心思,便紧跟着起身。曹若愚另一只又拽起小师弟,对方也安静地站起来。三个人并肩而行,曹若愚一手搭着一个人的肩膀,如沐春风似的,笑得灿烂。
文恪注视着他,那少年郎总是无忧无虑的模样,就像这草梢林叶,花丛水流间翩然而过的清风,又一次轻轻地,敲在了自己的心头上。
但他们现在要去做什么呢?
文恪的心情忽然转了个弯,说不出个滋味来:“曹若愚还挺黏人的。”
“他一直都这样啊。”孙夷则接了话,文恪有些讶异:“是吗?”
“他很黏你呀。”孙夷则见他这副模样,打趣道:“你不会没发现吧,文长老?”
发现了。
文恪很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却又不肯承认。
他刚刚只是有一瞬间,觉得曹若愚有话要单独和傅及说,所以才着急拉着人离开。
说不定和自己有关。
只是嘘寒问暖的话,曹若愚是不会避开他的。
文恪实在好奇,但又不能追问太多。
有什么话一定要避开自己呢?先前鸡蛋的事情也是。曹若愚的心思一向很好猜的,但最近却是一再让他捉摸不透。
文恪不喜欢这样。他喜欢曹若愚毫无保留的坦诚的模样,率真可爱。
单单是这样的曹若愚,他就已经很喜欢了。
思及至此,文恪突然又开始发呆。
他想起来前天睡觉的时候,曹若愚在自己耳边的絮絮低语。
“文长老,我觉得很迷人。”
“可我二师兄喜欢孙掌门那么久,我怕他再伤心。”
文恪倏地看向身边的孙夷则,心头有个念头隐隐地冒了出来,但他抿了下嘴唇,终是没有再开口。
他们相安无事地挨到了晚上。
傅及一行人到了这儿,曹若愚自然要与文恪分开睡,他一想,这样正好,他要好好跟二师兄说说近日所思所念。但文恪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早早便回了房,点了根蜡烛,找出灵囊中携带的一本旧书,心不在焉地翻阅着。
孙夷则本想去找傅及,但见文恪这郁郁寡欢的模样,暂且没去,问道:“文长老,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啊。”文恪向后翻了一页,“你不去找他们吗?”
“晚点吧。”孙夷则自有他的打算,并不着急,关切着,“文长老,我再去找几根蜡烛来吧,这点烛火太暗了,伤眼睛。”
“我看得见。”文恪头也没抬,又翻了一页。
孙夷则莞尔:“文长老,你没在看书,是吗?”
文恪按在书角的指节微微用力,沉默片刻,道:“那又怎么样?”
也是,就这豆大的光苗,别说自己,就是孙夷则也未必看得清。
他不再隐瞒,合上旧书,放进了灵囊之中,孙夷则又问:“文长老,你有心事?”
“心事谈不上。”文恪回避了这个问题,“倒是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有。”孙夷则眼神清亮,“我和傅及在一起了。”
文恪一愣,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虽然他一直知道,傅及喜欢小年,喜欢了很久很久,但他没有想到,“我们在一起了”这句话,居然是先从孙夷则嘴里说出来的。
他抬头,看着站在阴影里的小师侄。哪怕一点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他还是清晰地感知到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愉悦与欣喜的气息。
即使不说话,也能感觉到幸福。
文恪怔怔的,忽然意识到自己反应太慢了些,忙不迭应道:“傅及是个好孩子,你好好待他。”
孙夷则笑得眉眼弯弯:“文长老,你这会儿倒是像我小师叔了。”
文恪赧然,又是一阵沉默。
“文长老,我这次下山,也是因为我放不下傅及。虽然师父和我说,我应该看过大千世界后,再决定到底要走哪条路,但我知道,她也是在为我的私心找个合适的借口,免我难堪,免我忧愁。”孙夷则声音放缓了许多,“我很喜欢傅及,我想,只要我足够努力,鱼和熊掌未必不能兼得。”
文恪听了,忽地笑起来:“小年,你能这么想,就是一件好事。”
“那小师叔你呢?”孙夷则唤着,“你也和我说说吧,说不定我也能给你出出主意。”
他开着玩笑:“他们师门一伙的,咱俩也是一伙的,你放心,我不会偷偷告诉傅及的,你大可以相信我。”
文恪愣怔着,没有回答。
他极少与人畅谈心事。
不是因为他性格沉闷,情感封闭,而是因为他极少产生纷杂的情绪。
他喜爱读书,喜爱钻研,一心一意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那偏居一隅的思辨馆,就是他的全部。
可当那栽满红蕊白梅的地方彻底坍塌之后,他也失去了内心栖息之地。他被迫走了出来,走到这春风夏雨,秋花冬月之下。他就像一颗沉睡在地底多年的草种,在大千世界万般红尘的催发下,悄悄钻破了土壤。
而他见到的第一个太阳,是曹若愚。
文恪猛地心头一跳,有些慌张地避开孙夷则的视线:“他们是师兄弟,关系好是自然的,我是你小师叔,还是算了。”
“啊?”孙夷则傻了眼,文恪从来没有架子,待人十分和善,没想到第一次摆出长辈的谱,竟然是在今夜,在此时此刻。
文恪根本不理他,衣服都没脱,被子一裹,背过身就去睡了。
孙夷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傅及他们还围坐在溪水边闲聊。
曹若愚铺垫了很多文恪如何如何待他好,施未一脸看破不说破的表情,咬着炊饼,难得耐心地听着。傅及有点犯困,但还是强撑着听了下去,末了,曹若愚才假装镇定地说道:“我觉得文长老很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