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丹山路(113)
“你给我个理由。”傅及有些焦躁地盯着他,一贯温和的脸上露出几分严肃,对方红了眼:“你救过我,你是个好人,我不想你也去送死。杀人的人是我请来的,我知道他很厉害。”
“你请那人杀了黎思之?”
“不是,是他一家。”
傅及很是不解,可他看这人又不似大奸大恶之徒,就问:“是发生了什么吗?”
“血债血偿,天经地义。”青年愤然,见了傅及,又哀戚不已,“傅道长,临渊春试的时候,我们曾见过,尊掌门曾经为我求情,让黎思之放我一条生路。”
傅及愕然:“是你?”
“对。”青年松开他,“是不是认不出来了?我刮骨剔肉,改头换面,来到这五柳山庄,就是为了这一天。”
傅及竟有些不忍:“那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青年微愣,他没有想过傅及会这么说,他甚至以为傅及还会逼问他这么做的原因。
可是傅及没有,他只是怜悯地看着自己。
青年突然落了泪,一股脑地说着:“那黎思之曾经也是我家世交,可他却是个奸诈小人,为了我家祖传之宝,不惜灭我满门。我在父母拼死相护下逃出生天,易容进入无晴门,本想复仇,可是黎思之为人谨慎,一直不能近身。我便也想让他尝尝骨肉俱失之痛,奈何临渊春试,我还是失败了。”
傅及心头大震,他没有想过事情的来龙去脉,竟是如此曲折与沉重,沉重到他有些喘不过气。
“好在那天,黎思之并未认出我。”青年说着,眼神逐渐变得狠戾,“所以我才有了今天这个机会,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我一定要杀了他们,为我家中二十四口偿命!”
傅及听了,沉默不已。片刻后,他抽身要往前边去,青年慌不迭拽住他:“黎思之那种人,根本不值得你为他冒险!”
“我不是为了他,”傅及回头看了他一眼,坚定又诚恳,“孙掌门也在那里,我是要去帮他。”
“孙夷则他也不向着你啊,临渊春试的时候——”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有自己的难处。”傅及轻轻推开他的手,“你要好好活着,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帮我给我师弟们捎个信,就说把我和孙小年埋在一起。”
青年一怔,他听不懂傅及在说什么,他觉得这人大概是疯了。
傅及抽身离去。
青年傻傻地站了会儿,突然回过神。他攥紧了拳头,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拖着那条伤腿,一瘸一拐地往阵中走。
孙夷则果真在漫天金箔之下。
栾易山并不意外,也不想问他执着于此的原因,只是平静地和他说:“孙掌门,若你折在这里,有人会伤心的。”
孙夷则持剑相抗,不为所动。
“你看看黎思之,他还躲在屋里不肯出来,由你一人抗下我的杀阵,你不觉得心寒吗?”栾易山步步紧逼,杀阵破开重重阻碍,逼得黎思之三人不得不逃出来,彻底暴露在他视野之下。
黎思之见了孙夷则,却只敢躲在人身后,道:“孙掌门,你且小心,此人用心毒辣,不得不防。”
“用心毒辣?”孙夷则反问,“那黎门主不如告诉我,他说的,你曾为求一宝,灭人满门,是不是真的?”
“冤枉啊!这简直含血喷人!”黎思之伏低做小,“孙掌门,你我同为正道同盟,你岂可轻信这亡命之徒?”
孙夷则微微蹙眉:“那黎门主,对破此杀阵有何高见?”
黎思之装模作样地想了想:“依我看,擒贼先擒王,在下愿为孙掌门护法,助您取那狂徒首级。”
言罢,他便出了剑,孙夷则思量着这个办法的可行性。栾易山嗤了一声:“不自量力。”
金箔乱舞,竟是拔地形成一道飓风,摧枯拉朽般的朝着几人扑来。孙夷则两指一凝,灵气附于剑身,一时间剑光大作,剑气如三千里冰封,抗下那飓风的第一击。孙夷则转身移位,见黎思之早吓傻了眼,赶紧推了他一把:“黎门主,要专心!”
黎思之回过神,那飓风却早已锁定了他,如发狂的野兽,朝着他张开血盆大口。黎思之的剑气根本挡不住,孙夷则只好舍身相护,没想到,黎思之见他挡到了前面,竟是伸手一推,孙夷则一怔,剑势未起,那金箔就要将他吞没。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长剑挡在了他面前,只听剑鸣长啸,傅及从外面闯进来,一把抱住孙夷则,将人拽出了危险的漩涡。
第79章
只听飓风呼啸, 天崩地裂,傅及召回自己的度波,孙夷则也紧握手中长剑, 双剑合璧, 同仇敌忾, 剑气横扫四方,天塌地陷之间,金箔如飞花落叶,片片凋零。傅及与孙夷则也被强劲的冲击力逼得后退几步,双双倒地。
“坏我好事。”栾易山虽是这么说, 语气却格外平静,不知是他认为一切仍在掌控中, 还是他本就如此波澜不惊。
孙夷则拉起傅及, 环顾四周,发觉黎思之三人竟凭空消失了。
“你把他们怎么了?”
“孙掌门还是如此天真吗?”栾易山反问,“黎思之为求自保,不惜陷你于危境,此等小人行径,你却还在关心他?”
最后的一句“关心”,栾易山明显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说出来很可笑, 孙夷则默然,栾易山单手结印, 只见“扑通”一声, 黎思之一家不知从哪儿摔了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被捆得像粽子似的,跪在地上。
孙夷则一怔, 栾易山问道:“黎门主,你还有遗言要交代吗?”
“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为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黎思之冷声,“我黎思之技不如人,我认,但九泉之下不做无头鬼,烦请阁下告知我,究竟是何人如此心肠歹毒!”
“临死前还要倒打一耙,真是黎门主的作风啊。”栾易山喟叹,抬眸却见不远处的阴影里藏着一个人,他微微点头,似是默许了某个请求。
不多时,一个人便拖着一条伤腿,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金箔散去,月色茫茫似水,照得遍地惨白。
待看清来人,黎阙先是大声叫嚷起来:“是你!你这死瘸子,还我小白命来!”
对方充耳不闻,只是紧紧盯着黎思之,哑着嗓子说道:“黎门主,好久不见,不知你还认得出来我么?”
“你又是谁?”黎思之不屑。
“到了这般境地,还要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真不愧是黎门主。”
“呵,我就算落魄,也比你这做奴才的强得多!”黎思之面目狰狞,对方却不怒反笑:“黎思之,你在做什么梦呢?你听海崖如今的一切,是你黎思之光明正大挣来的么?”
“分明是你丧尽天良,踩着我一家老小的尸骨抢来的!”
一声大喝,那仆役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断剑,捅穿了对方的咽喉。鲜血喷溅,落了一地刺眼的红,黎夫人吓得当场昏死过去,黎阙惨叫:“爹!爹!”
傅及与孙夷则二人皆是一愣,显然没有料到会是现在这个情况。
黎阙双目猩红,狰狞着往那人身上扑,却被对方一把掐住了脖子。
“若不是我身有旧伤,就凭你这种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和我叫板?”
那仆役手上青筋暴起,黎阙被掐得白眼直翻,傅及见状不妙,赶紧上前抓住那仆役的手,使了个巧劲将他拖了回来。仆役大吼着:“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别打了,你就算现在打死他,他也不会认错的。”
傅及好言相劝,黎阙跌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我何错之有?你们狼狈为奸,害死我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血债血偿,天经地义,你与其在这里叫嚷,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赎罪,才能求得原谅吧。”
傅及声音很轻,可黎阙听了个分明,更是怒不可遏:“证据呢!我爹杀人的证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