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丹山路(174)
燕知随手捡起一根树枝,以其为刃,破开冯冬月的层层琴音,直逼对方命门而去。冯冬月指尖重重按下,身后飞出数根断骨线,铺天盖地如同交织的蛛网,扑向了燕知。历兰筝见状,当即飞出自己手上另一根雀羽,割断那些断骨线,刹那间,天崩地裂,尘土飞扬。历兰筝下意识伏身,护住施未,只一瞬,二人身下一空,一同坠入了无底深渊中。燕知脚下不稳,输了冯冬月半招,她反手一掌,拖着人一道消失于空旷的林中。
废墟再次回归了平静。
早早与他们走散的曹若愚并没有感应到。
他与文恪正在蜿蜒曲折的山洞中缓慢前行。
那山洞中石英遍布,光彩斑斓,石缝中的水滴如串珠般滚落,裹挟着强烈的寒意汇聚成一条条溪流,隐入漫漫黑暗之中。曹若愚总觉得这里的气息似曾相识,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他们原本是三个人,张何也在,可就在进入山洞后不久,他便与小师弟走散了。曹若愚只好一手牵着文恪,一手握着佩剑,在洞中摸索。
苗苗从他衣襟里探出头来,小声道:“爹爹,这里好冷。”
“嗯,是很冷。”曹若愚直觉不太好,苗苗附和着:“嗯嗯,就是好冷,和我之前呆着的那条暗河一样冷。”
一语点醒梦中人。
曹若愚恍然:“我说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这里的气息和他在历家藏书阁掉下去的暗河一模一样。
幽深冰冷,难以呼吸。
曹若愚看向不知通往何方的洞口,轻声问文恪:“文长老,你觉得我们朝哪儿走?”
文恪掐指,指向东边:“那里。”
“好。”
曹若愚点点头,拉紧他,一并朝东走。那滴滴答答的水声始终伴随左右,回荡着,徘徊着,不远不近地跟着,冥冥之中,就像在指引着二人,不要停歇,不要逗留。
一丝光亮出现在眼前。
曹若愚先行,只看到一道水帘隔在眼前,幽幽烛火在帘幕那头微微晃动着,十分模糊。曹若愚正要穿过那道水帘,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道:“你来了。”
是乔序。
曹若愚心头微怔,竟有点无措。
他以为再见面,会是一场你死我亡的争斗,可没想到,却是在这样一个狭窄的帘洞中。乔序平静得犹如这洞中石英,千百年来的孤寂全都沉淀于此,无所波澜。
“进来吧。”他道。
曹若愚回头看向文恪:“文长老——”
“我跟你一起进去。”文恪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替他回答,“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曹若愚迟疑片刻,还是答应了:“好。”
他先跳到对面,再拉了文恪一把。乔序端坐在蒲团上,沉默地注视着他们。帘洞中实在太黑,那微弱的烛火映在他的眼底,竟无端生出些许悲悯。
“坐。”乔序小声说着,“寒舍简陋,二位海涵。”
曹若愚不解:“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乔序不言:“你不应该问我,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找到了我?”
曹若愚摇摇头:“不想。”
“为什么不想?”
曹若愚不喜欢他的弯弯绕绕,直言着:“找到就是找到,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算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我也认了。”
“你不怕吗?”
“不怕。”
乔序饶有兴味地望着他,曹若愚也不多作解释,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将外袍脱下,垫在上头,和文恪坐在了一起。苗苗也从他怀里滑了下来,趴在了他膝上。
乔序又低头看了眼那个小东西,没成想,对方也在看他。眼神交汇的那一霎,熟悉的过往忽如春风拂面,苗苗不由唤了一声:“姐姐!”
很甜很可爱,像是在对着乔序撒娇。
曹若愚一愣:“他是男的……”
“是啊,姐姐,你怎么变成男人啦?”苗苗显然没有转过弯来,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它一骨碌跳到乔序腿上,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姐姐姐姐,是我呀,我是苗苗呀!”
曹若愚慌忙去捞它,乔序的眼神却变了又变,静默片刻,才应道:“是苗苗呀,我记得你。”
他轻轻摸着小水獭的背,曹若愚悬在半空的手一时僵住,没有乱动。
“姐姐,你弟弟好些了吗?”苗苗翻了个身,仰躺在他怀里,露出柔软的肚皮。
这是他一贯示好的方式。
乔序摸摸它的肚皮,笑笑:“他好了,成为了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真的吗?那太好啦!”苗苗咯咯直笑,“那后来呢,你们又去哪儿啦?你怎么没有来找我玩呀?”
“后来出了点意外,我们就走散了。”乔序垂眸,乍一看,竟是悲伤满怀的模样,苗苗吓了一跳,忙安慰着:“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我已经不伤心了。”乔序将苗苗还给了曹若愚,低声说着,“因为很快,我们就会重逢。”
话音刚落,苗苗便觉眼皮很重,头一歪,就昏睡了过去。
第125章
曹若愚心一紧, 忙抱起它轻轻摇了摇,唤着:“苗苗?苗苗?”
“放心吧,它没事。”乔序慢悠悠地看着他俩, 隐隐约约像是在笑, “我还不至于找一个小朋友的麻烦。”
曹若愚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又探了探苗苗的脉息,确定它安好之后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好。苗苗趴在他膝盖上睡觉,懒懒地翘了翘尾巴,又无声地伸了个懒腰, 才继续安稳地睡着。
“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吗?”乔序眉梢微挑,散漫、戏谑, 甚至可以说透着一股上位者的轻蔑。
曹若愚目不斜视:“不知道。”
“猜猜看呢?”
乔序像是在故意逗他玩, 不紧不慢地伸出手,轻轻敲了下身侧一块石英,清脆的声响在帘洞中回荡了三遍,那些冰冷的石头逐一散发出如初阳般浅黄色的荧光,将这方寸之地照亮。
曹若愚这才看清乔序的模样。
那人一身布衣,散着头发,随意地坐在一张简朴的蒲团上。那墨色的长发好像很多年没有修剪过了,几乎垂到了膝盖, 但梳得整齐,并不显得落魄邋遢。那些微芒落在他的脚边、发梢和眉眼处, 勾出一片柔和的轮廓。
曹若愚莫名觉得, 乔序身上那股强烈的阴冷潮湿的压迫感, 渐渐消融在这片温暖的光亮之中。他紧绷的情绪慢慢放松下来,道:“你是需要我帮忙吗?”
乔序闻言, 似乎是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回答,竟有一瞬的沉默,而后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你能帮到我什么?是能替我手刃仇敌,还是助我得道飞升?”
曹若愚若有所思,片刻后,他道:“你说的没错。论道行,你比我高深,论头脑,你比我聪明,论手腕魄力,你更是一骑绝尘。但是——”
他抿了下唇,搜肠刮肚了好一番,才挑着一句半句话来说:“我觉得你不幸福。”
乔序一怔,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竟笑出了声。他上下打量着曹若愚,似乎是要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出点其他的痕迹,可没多久,他就放弃了,小声问:“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这个——”曹若愚说不上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似月下清泉,映出自己那张疲惫不堪的脸。
乔序忽然觉得没意思。
年轻的修者就近在尺咫。那些荧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英俊的眉眼,连影子也愈发温柔起来。
“很多年前,我有个徒弟,叫李逐流。”
“那是个机敏善良、勇敢无畏的年轻人。”
乔序的耳边回响起詹致淳苍老的声音,他曾与那位翎雀宫掌门做了个交易,两个人,换他一条命。
如今,欠那位掌门的已经如数还清。
可乔序唇角微张,笑笑:“你刚刚就像另一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