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复生的恋人是大邪神(8)
怎么又是梦?
温衍失望至极,心沉到谷底。他像一只被戳破了的纸气球,嘶嘶地泄了气,变成一张薄薄的、可怜的、皱巴巴的纸。
做一次梦,便要遭遇梦醒后的落差。
梦愈美、愈真,落差也就愈伤人。
温衍本就百孔千疮的心,快要被碾压成齑粉了。
他的思绪是一片烧得焦黑的荒原,口喉亦是无比焦渴。
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水,喉咙没那么烧灼了,但某种危险却充满诱惑力的东西,却不可遏制地熊熊燃烧起来。
妄想。
不对,应该是……愿望。
温衍缓缓抬眼,看向神殿正前方的神龛。
刚进土地庙的时候,他并未注意到这座神龛。
虽然一座庙宇中最醒目显眼的就是供奉神像的神龛,但很奇怪,他偏偏没有想到多打量一眼。
可如今,当滋生已久的愿望再次浮现在脑海,他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被那座神龛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座透着难以言喻的怪异感的神龛。外形虽与一般庙宇中的并无不同,可上面却悬挂着一块红绸布的帘子,遮得密不透风,完全遮住了里面的神像。
神像理应肃穆威仪、宝相庄严,要有普济人世的气度,令人一见便有敬慕膜拜之心。哪有这种遮遮掩掩、故弄玄虚的神像呢?
除非这里面藏着的,并非江朝口中所说的那个慈悲心肠、拯救百姓于水火的土地神,而是什么别的东西。
某种不能轻易被看见、被知晓、被祈愿的存在。
等温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爬上了供桌,站在了那座神龛的前面。
红。红。红。
眼前是满目的鲜红,张牙舞爪,对他张开狰狞的血盆大口。
温衍本能地感知到危险,摇摇欲坠的一线理智反复提醒他,不要去揭开这面帘子,但他的手根本不听使唤。
指尖触上了红布帘的一角,抓住。
要拉开吗?温衍问自己。
当然了。温衍回答自己。
不然的话,他该如何面见神明,亲口向祂诉说自己的愿望呢?
红布帘被徐缓拉开了,里面还是一层红布帘,一模一样的颜色,就连褶皱弧度都一模一样。
温衍去拉第二面红布帘,露出第三面红布帘。
第四面,第五面,第六面……
温衍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拉开,露出一层一层又一层的红布帘。
神龛的深度顶多一米半,可掀开的红布帘的厚度叠加起来,却早已超过这个深度。
温衍鼻尖和额头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手臂酸疼得提不起来,可那些红布帘却仿佛永远掀不到尽头。
层层叠叠,无穷尽也。
温衍焦躁起来,愤怒、悲伤、失望交织的强烈负面情绪,一波波冲击着他的胸腔。
他用力撕扯起了红布帘,它们轻飘飘地落下,在他身边汇聚成波纹起伏的血海。
他有一个愿望,真正的愿望,不是可有可无的无聊妄想。
正如饥饿到能把观音土当成美味大快朵颐的灾民对生存的极度渴望,他的愿望也是那么强烈、那么决绝。
真正的愿望,是无论如何都想实现的事情。
不实现的话就会死去。
不实现的话连灵魂都失去意义。
只有抱有这样的觉悟和执念,才有向神明祈愿的资格。
“别藏了,出来啊!”
温衍嘶哑低叫,拽住红布帘,狠狠往下一拽。
最后一面红布帘应声而落,飘摇坠地。
“我要……”
温衍的话音凝固了。
他嘴唇惨白,微微颤抖,一个音节都不能从喉咙里挤出来了。
神龛里没有神像,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面壁而坐,两只手背在身后,大拇指勾缠,双手其余四指并拢,做成蝴蝶振翅欲飞的形状。
他的背影,温衍再熟悉不过。
不是他死去的爱人江暮漓,又是谁呢。
温衍崩溃了。
不是出于恐惧,不是出于震惊,不是出于任何一种人类能体会的情绪。
大脑在颤抖,灵魂在起皱。
温衍看见,那个背影和江暮漓一模一样的东西,正朝自己伸出双臂,动作既优雅又轻盈,仿佛操纵的不是人类的肢体,而是一对蝴蝶的翅膀。
他的双手抚向自己的头颅,温柔捧住,抚摸自己的脸颊、嘴唇、眼尾。
这些充满爱意的动作,都是江暮漓生前最喜欢对他做的。
温衍无声地尖叫起来。
最后一缕理智蒸发,化成袅袅青烟。
他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最后传入耳中,是沉悦磁性的低语:
“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看上去是夫目前其实只是小俩口的普雷罢了(摊手)
话说我总觉得死鬼男人下一句就要说什么跟我缔结契约,成为马猴烧酒吧这种……
第6章 何所望·其壹
阳光从窗棂照射进来,整座神殿亮亮堂堂,连角落里的尘埃都看得一清二楚。
温衍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江朝那张过目即忘的标准脸。
“昨晚还好吗?有没有着凉?”他听见江朝问自己。
短路的思维闪过一朵电火花。
温衍几乎是以爬的姿势钻出睡袋,跌跌撞撞地跑向神龛,一把扯下了挂在上面的红布帘。
红布帘飘然委地,一尊神像倒映在温衍颤抖的瞳孔上。
正儿八经的泥塑彩绘雕像。
慈眉善目的土地公,佝偻腰背,拄着拐杖,手里托了个金元宝,看上去正是一位有福有寿的好神仙,完全符合人类对仙人的想象。
温衍脚下一软,差点踉跄着从供桌上摔下来,幸好江朝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他。
“你怎么了?是不是没休息好?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补个眠……”
温衍恍若不闻,一把抓紧他手臂,指着土地公神像问:“这就是你们南槐村信奉的神?”
江朝点头,“是啊。”
温衍又问:“村民若有迫切的心愿想要实现,都是来拜这个土地公?”
江朝说:“没错。”
温衍扬声道:“你骗人!”
江朝露出一点忧愁的表情,“我怎么会骗你。”
温衍咬了咬牙,“昨晚我做了很可怕的怪梦,你不是说做梦的时候灵感最高吗?我梦里看见的根本不是土地公!”
江朝反问:“那你看见的是什么?”
温衍打了个冷战。
江朝说:“梦可以是真,自然也可以是假。可以是现实的投影,也可以是愿望的折射。或许你现在看见的只是提示,而不是解答。”
温衍握了握拳,为什么神棍总喜欢打些似是而非的谜
“如果我现在就向土地公祭拜许愿,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江朝看着他,平静地说:“我不知道。”
温衍咬牙,“你不是土地公的巫觋吗!”
“任何事物的诞生都需要过程。”江朝道,“我们把种子埋进土地,浇水施肥,令其沐浴阳光,尔后才能生根发芽,结出果实。”
“当然,也不是每一颗种子都能成果。只有等到结出果实那一刻,才能知道自己收获的到底是什么。”
……这是在说什么废话!
温衍既失望又无语。
神殿外,日头更好了,阳光热烈地泼洒进来,黑暗无处遁形。
温衍沐浴在明媚的光线里,回望身后阴暗简陋的神殿,忽然感觉有一丝可笑。
可笑的破庙,可笑的神明,可笑的传说。
最可笑的还是自己。
自己的愿望是不会实现的。
无论自己多渴望、多迫切、多虔诚,念兹在兹,镂骨铭心,它都只是可悲的痴心妄想而已。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但死人不是种子,埋进土里只会腐烂,怎么可能结出果实。
***
守灵结束,全村吃席。
南槐村流传句老话:一辈子有三碗饭,自己只能吃一碗,剩下两碗别人为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