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83)
“副院长,您跟院长是老朋友,这次应该带着旧日面容去见他。”
老板娘将酒杯推到对方面前,念出他的名字。
“刁禅。”
赵没有躺在空旷而巨大的房间中。
他躺在地上,四肢摊开,窗外的街道上亮着无数盏水银灯,影子拉得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门突然滑向两侧,有人走了进来。对方似乎尚未适应黑暗,说了一声:“灯。”
声控灯毫无反应。
“别喊了钱哥。”赵没有躺在地上,没有动,“这实验室的防火墙真的不怎么样,多少年了,怎么用的还是当年的老系统。”
来人脚步一顿,许久,才不确定地说了一句:“……赵没有?”
“诶,是我,赵没有。”赵没有道,“是不是你们的实验过程出问题了?我觉得我大概不应该突然在培养罐中醒过来。”
钱多多正要走向他,听到躺在地上的赵没有突然又说了一句:“这残暴的欢愉,必将以残暴结束。”
钱多多停住了脚步。
“钱哥,自始至终,你是不是只有一个?”
“……是。”钱多多没有否认,“自始至终,我只有一个,从当年的古都开始,我就一直是我。”
“那我呢?”赵没有喃喃道。
在这么多场轮回,或者说实验中,我又是什么?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站起身,提高声音道:“灯。”
实验室中的感应系统应声运行,顿时房间大亮,方才赵没有在操控台上入侵了这间实验室的操控权限,因此外部无法察觉这里发生了什么。入侵并不容易,需要很高的专业素养,无论是灯笼街黑医赵没有、还是三十三层精神病院急诊科大夫赵没有,都做不到这样的事。
但如果是古都研究院院长赵没有,便轻而易举。
“钱哥。”他转过身,看向钱多多。
“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
他们房间中遥遥对视,地板是一面巨大的玻璃,赵没有之前使用操控台,让他醒来时身处的那座培养罐沉入地下。
地板是透明的。
此时灯光大亮,他们能清楚地看到地板之下。
地下是一个更大的空间,足有这间实验室的数倍,空间高而深,像古老的图书馆,巨大的书架上摆放着从古至今的无数杰作。
但这并不是一间图书馆,高大的架子上摆放的也不是书籍,而是无数密密麻麻的培养罐。
每一个罐子里,都泡着一个沉睡的躯体。
他们全部长着赵没有的脸。
第41章 佛说
赵没有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心情。
此时理应有种嚎啕大哭的冲动,他并不忌讳眼泪,这种生理性液体除了被人为赋予的象征性意义之外,更多的是利于身心健康。此时他们脚下浸泡着成千上万个赵没有,他有成千上万双眼睛和口舌,但他无法流泪,甚至无法诉说。
许久,钱多多先开了口:“你知道了多少?”
“这就是问题所在,钱哥。”赵没有苦笑了一下,他竟然笑了一下,“谜团和真相都太多了,我自己都无法判断自己得知了多少。”
玻璃板下,无数的培养罐构成一座人体森林。这场实验,这场疯狂至极的游戏,这场幻觉,这场跳楼,他从无数幻觉与假相堆砌成的高楼上一跃而下,每一个窗口都是一个陈年的谎言,而如今跳楼的人几乎都要失去了求死的欲望,竟然还没有摔死吗?还没有落地吗?
不,或许他已经死了。
只是在无数场轮回实验中,死亡都是虚假的。
在灯笼街的联梦中,刁禅入侵了生成梦,捅了他一刀后往他的意识里不知塞进去了什么东西,或许是某种病毒,让他可以保持清醒。
这种清醒很特殊,像是将意识与躯体割裂开来,也就是说即使他的心跳停止,大脑被剥离,他也依然能感受到外部发生了什么。
因此,他听到了政府包围灯笼街,医疗部队对他进行抢救,他印象中的姐姐其实是观察员,还有研究员和医生口中的“新一轮实验”。
他原本的躯体,那个“二十层黑医赵没有”的躯体应该是报废了,那具身体的心脏停跳了不止三次,最后他被带回九百层的实验室,他们取出了他的大脑。
但是他醒来后又拥有了新的躯体。
如果之前的一切不是幻觉,此时的赵没有很容易得出答案——“钱哥,很多年前在古都时,我曾经和刁禅讨论过,南极方面一直在筹划的‘融合实验’究竟是什么。”
“当年甚至连刁夫人这样的女人都将自己投入了这个实验,我那时很困惑,这场实验里有什么东西是能够打动她的?值得她这样孤掷一注?”
“那时我和刁禅都有一个猜测,如果涉及到人体意识的数据转化,或许和寿命有关。”
“将人体意识上传为数据,理论上可以实现永生。但是这只有在22世纪人类文明巅峰期才能做到,如今这技术早就失传了。那么还有什么,是可以实现永生的吗?”
“现在我明白了。”赵没有看着地板下的无数自己,轻声道,“融合实验、量子场阈、考古学家,他们确实能组成一个衔尾蛇的环。”
衔尾蛇是炼金术的重要标志,是一条正在吞吃自己尾巴的蛇,结果形成一个圆环,意味“不死之身”“循环”“无限大”。
由遗址和考古学家构成的这场巨大实验,的确是生命的炼金术。
“虽然我还没有完全明白原理,但是以我如今能够想起来的记忆,很容易做出一些推测。”赵没有道,“‘融合实验’的底层技术是当年从佛陀主机中复原出的一些数据,和量子技术相关,而它又涉及到意识,将这三者叠加再代入已知现实,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你们用量子技术,探测、或者制造了所谓的‘量子场阈’,那些独立于现实维度之外的奇异空间,然后又制造了‘考古学家’这样的特殊人群,他们的体质和常人不同,因此可以在现实与量子场阈之间穿梭——量子场阈大概会对人体造成影响,我猜我的躯体更换得这么频繁,显然遗址会削减人体寿命,同时因为什么原因,大脑可以实现长期保鲜。”
“以大都会如今的技术,人造躯体已经不是什么难事,困难的是无法制造大脑,确切来说,是无法制造和原生大脑一模一样的复制品,拥有同样的人格和记忆——但考古学家的体质解决了这个难题。”
“普通人的大脑在二十多岁后就会开始走下坡路,而考古学家受到量子场阈的影响,大脑可以永久保鲜。”
“那么,只要及时更换躯体,某种意义上,就可以实现永生。”
赵没有说着转过头,看向玻璃窗外庞大的建筑群,“大都会九百层以上都是政府机要部门,我猜,这些年南极是将实验场地搬回了城里。”
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毕竟以他的亲身经历,几乎所有“遗址”的入口都在大都会内部,将实验场建在俯瞰全城的九百层,更方便掌控一切。
但是,“遗址”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果所有“遗址”的入口都开在大都会内部,那么这座城市本身,是否就成了现实与量子场阈之间的媒介?
大都会连接着这么多入口,城市本身真的不会受到任何侵蚀吗?
以赵没有如今的记忆来看,南极方面开启的这场实验至少已有百年之久,在这漫长的时间里,遗址越来越多,那么作为沟通量子场阈与现实之间的桥梁,大都会这座城市,究竟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在那场被侵入的生成梦中,将他踹翻在地后刁禅告诉说:“赵没有,我们都是实验体。”
“而你是更为关键的那一个。”
他是什么时候成为实验体的?
赵没有在已知的记忆中追溯,所能找到最早的答案,就是古都的那场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