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77)
“赵没有。”有人在叫他。
赵没有抬起头,是钱多多。
青年看着他,微微皱眉,“怎么了?”
赵没有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大概很不好,钱多多朝他伸出手,掌心碰上他的后颈,接着凑了过来,正要亲他。赵没有条件反射般伸出手,挡在两人之间。
钱多多一怔,“赵没有?”
“……钱哥。”赵没有好半天才开口,“让我缓缓。”
“你看看周围的人。”
周围的人,被不知名的列车汇聚于此的考古学家们,几乎所有人都出现了和赵没有一模一样的反应,有的人喃喃自语,有的人站在原地,看起来像是梦游,似乎还没有醒,而更多的人像是被猛地灌输了大量不知名的记忆,目眦欲裂,甚至趴在地上开始呕吐。
赵没有知道量子场阈会对精神产生冲击,因此很多考古学家看起来都不太正常,这不正常也是自身保护的一种,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应对机制。
但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的“不正常”都表现出了相同的症状。
此情此景,赵没有很难不去想,“古都”中的一切,真的是他一个人的臆想吗?
佛陀,古都研究院,南极,猎户座战争,大灾变,庙宇遗迹,外婆桥。
遗址法则第一款,遗址不是梦境。
量子场阈中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曾经发生过的现实?
赵没有下意识地看向眼前混乱的人群,只有一人格格不入,是柳七绝,他双手插在制服里,有些茫然地四下张望,“这都突然怎么了?这他娘的是什么地方?”
“绝……贵妃!”赵没有走过去,一把抓住对方,“你怎么样?”
“赵莫得?”柳七绝看着他,有些奇怪,“什么怎么样?”
“你没有什么感觉吗?”
“我该有什么感觉?”
“比如说做梦?”赵没有试探着问,“古都?”
“古都?”柳七绝的表情完全是莫名其妙,“什么古都?赵莫得你没事吧?”他说着碰了碰赵没有的额头,“你不会是受到精神冲击发烧了吧,你家那口子呢?”
怎么回事,为什么柳七绝完全没有反应?就在赵没有感到混乱的时刻,突然有人走到了他的面前——是考古学家中的一个人,之前他们在台柱家开派对的时候见过。
这人的状态也不太好,也是一副心脏病发作的样子,眼睛还有点发直,好在已经恢复了意识,制服外套脱在手里,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这人看着他,叫了一声:“院长。”
赵没有脑中传来嗡的一声。
“你叫我什么?”
对方张了张嘴,显然也不太确定,但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道:“我们之前在温室里见过,赵院长。”
他们跟对暗号似的,“大王叫我来巡山?”
“……全场酒水二百五。”
赵没有觉得自己脑子里的嗡嗡声更剧烈了。这歌词他之前从未听过,只有当年古都那帮二世祖在温室蹦迪时才用这个背景乐。
可那是多少年前?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刻,又有人走了上来,不确定似地开口:“赵院长?”
赵没有猛地看向人群。
他想起来了,这些他在大都会素昧平生的考古学家中,有很多他曾经熟悉的面孔,被他的烟味儿熏跑的实习生,总是叫刁禅贵妇院长的女研究员,万里挑一的精英,各种渠道塞进来的关系户……
这些都是当年古都研究院的人。
还有一些他不太熟的面孔。赵没有深吸一口气,竭力冷静下来,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慢慢浮出水面——他看向一个吐的尤为严重的考古学家,对方有很严重的少白头,这个特征拉出了赵没有脑海深处的一根引线——他见过这人。
这是南极方面的研究员。
考古学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身份?
是不是能够进入量子场阈的人都与当年有关?
赵没有立刻想到了那场实验——融合实验。其中涉及到量子技术和意识转化,并且使用了活人实验体。
紧接着他便有了一个疯狂至极的猜测——
他们至今,是否仍处于一场巨大的实验当中?
这个猜测一出,就像一枚齿轮扣上停摆的机括,赵没有的大脑忽然开了闸,洪水般的记忆将他淹没,迅疾得如同骤然出鞘的刀,在周身劈出万丈悬崖。
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画面轰然而下。
“院长?”赵没有身边的考古学家被吓了一跳,只见赵没有突然弯下腰,双手抱头,有红色的液体滴在地上——他的耳朵在流血。
“院长?!”考古学家色变,在场的人几乎都见过这种反应,这是意识开始在遗址溶解的前兆。
“让开。”有人大步走上前,是钱多多。
他一把将地上的赵没有抱起来,但是赵没有整个人都在抖,钱多多几乎稳不住他,赵没有的眼睛和鼻子也开始流血,死死地咬着牙,像是在忍耐某种极大的痛苦。
钱多多看不下去了,掰着他的嘴,强行将他的口腔打开,把自己的手腕塞了进去。
赵没有下嘴的力气极大,手腕几乎立刻见了血,血管破裂,血直接滋了出来。剧烈的腥气似乎让赵没有清醒了一瞬,他挣扎着松开嘴,呛了一口,想要说什么,却被钱多多不由分说地撞上来,把所有的血都堵回他的喉管。
旁边的考古学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亲在一起,或者说是钱多多单方面摁着赵没有在嘴喂嘴,血腥又缠绵,活像要把彼此吃掉。
“这是怎么了?”柳七绝走了过来,也被这俩人的架势吓了一跳,“我操。”他赶紧把围观的人都赶开,“我是不是该给你俩变张床?”
赵没有根本听不到柳七绝的声音,唾液和血液的交换在他和钱多多之间造就了某种连接,似乎有一只触手探入他的脑海,在绞肉机般疯狂滚动的记忆中摁下暂停——他猛地后退一步,看着眼前的人,满脸是血,“……钱哥。”
“赵没有。”钱多多似乎想朝他伸手,却听到赵没有又说了一句:“钱多多。”
伸出的胳膊猛地顿在半空。
“不,钱哥。”赵没有像后悔似的,飞快地改回了原来的称呼,“……你让我缓缓。”
他得缓缓。
去整理脑子里那些突然多出的内容。
那些多出来的记忆,那些除了古都往事之外又突然浮现的画面,那是谁的经历?
就在方才,就像一张巨大的储存卡突然导入赵没有的脑中,他毫无征兆地想起了许多他根本不曾经历的事——回忆里有刁禅,有柳七绝,有许多他从未见过的人和不知何年何月的大都会。
还有遗址,和考古学家。
脑子中的记忆告诉他,他并不是在最近这段时间,在被妹子的一张1999年产读碟机引入遗址后才阴差阳错成为考古学家的。他早就进入过遗址了。
也早就遇见过钱多多。
无数次。
那些记忆就像无数个“赵没有”一次次轮回的人生,有的人生中他出生在上层区,父母双全并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的人生中他一出生就被丢弃,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在大雨里,有的人生他活到了中年,有的人生他活不到成年,但是除了幼年早夭之外,几乎他的每一场人生里,都有刁禅和柳七绝。
他们有成百上千次的相遇,有时是陌生人有时是挚友,在一个转瞬即逝的画面里,赵没有看到他们仨开着车在公路上逃亡,后面跟着一大群侏罗纪时代才存在的恐龙,最后他们都死了,死在遗址之中。
没错,遗址。在赵没有的无数人生中,只要他没有死得太早,最后都会走上一条注定的路途——因为某种原因接触到遗址,然后成为考古学家。
再遇到钱多多。
赵没有无从判断自己到底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轮回,他无法统计,否则他很可能会发疯,在那数以千计的人生中,他几乎每一次都爱上了钱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