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70)
不远处的锣鼓队旋律一变,打头撒金纸的乩童掐着嗓子转了个调,妖精似的唱了起来——
“大王叫我来巡山,抓个和尚做晚饭——”
“错了错了,不小心把通宵提神的曲库导进去了。”赵没有原本要换,想想算了,大手一挥道,“来,接着奏乐接着舞,全场酒水二百五!”
“舞你妈啊!赵莫得你是不是又打着加班的名号去那帮二世祖的温室蹦迪了?!”柳七绝肩上扛着个人,从赵没有身边飞奔而过,“走了!没看见赌场打手都出来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柳七绝跑得飞快,路过赵没有身边时把一大团红布塞进他怀里,三百三十层监控众多,他们动静太大,赌场纷纷被惊动。在这儿死人就跟切瓜差不多,他们又身份微妙,一旦被抓住,有一百张嘴也难以分辩。
打手中有那眼瞎的,看见柳七绝将红彤彤的一团塞进赵没有怀里,当即认为两人是一伙,赵没有抱着的就是新娘,脚步一转就杀了过来。赵没有还在这儿海草乱舞呢,下一秒子弹迎面飞来,立刻连滚带爬地跑了。
兵分两路,赵没有这边分担了很大一部分火力,好在他对三百三十层挺熟,绕小道钻狗洞,好不容易把人甩的七七八八。他从一处仓库顶上翻下去,刚想松口气,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别动。”
他被人拿枪抵着背,只好举手投降,对方不知是哪家赌场的人,掏出联络器说了一句,“我抓到人了,把车开过来。”
半分钟不到,一辆闪着红色警灯的消防车开了过来,气势汹汹,也不知道赵没有到底黑了多少远程端口,连消防警笛都变成了大王叫我来巡山,音效炸街。赵没有还在思索他和各大赌场的关系网,听到声音一愣,随即猛地低头。
车厢里伸出一杆高压喷水枪,刁禅抱着阀门,怒吼:“赵莫得你他妈到底瞒着我翘了多少班?!”
古都尽人皆知,赵院长经常加班,柳七绝以为他是为了加班费,刁禅以为他是为了摆姿态,因为实验室里通常只会有他一个人在通宵赶工,赵没有早就不知去哪洗洗睡了。
如今真相大白,敢情是去蹦迪了。
巨大的水柱瞬间将打手冲走,几乎失去理智的副院长把枪口一转,开始无差别攻击,“赵莫得你欠我的要怎么还——”
随即刁禅被拽了回去,消防车轰隆隆驶过街边,路过赵没有的时候柳七绝伸出手,把他拉进车厢。
小先生在前头开车,还是第一次见刁禅发大疯,有点惊魂未定,“院长您没事吧?”
赵没有躺在地上,摊开手脚,“没事,刁禅最近生理期,你别见怪。”
“生、生理期?”
“贵妇的生活你不懂。”赵没有一骨碌爬起来,“这车太明显了,得换个办法去中层区。”
刁禅就知道赵没有和柳七绝肯定会玩脱,事先抢了一辆消防车在后头远远跟着,方才车载频道里传来赌场打手的联络,说赵没有落网了,他便赶紧来劫。
刁禅抬腿,一脚把赵没有绊得摔了回去,“你先把衣服换了。”
赵没有为了转移视线,穿着柳七绝塞给他的行头,一件大红喜服。
他们救出来的男孩早就被扒光了,赤条条地缩在车厢角落,柳七绝道:“我刚看过,没有什么外伤,他嘴上的缝线不能乱拆,等逃出去再说吧。”
赵没有拧干喜服上的水,蹲在男孩不远处,大概看了看,点头道:“行,你们有什么逃出去的办法没有?”
“没有。”柳七绝答得干脆利落,“靠你了英雄。”
赵没有看向刁禅,刁禅动了动嘴唇,赵没有赶紧摆手,“得了大少爷,想点别的辙,咱这回不演小蝌蚪找妈妈。”
“傻逼。”刁禅翻个白眼,“那靠你了。”
赵没有挠了挠头,感觉有点棘手,掏出终端,正准备来个急中生智,驾驶座上小先生突然道:“院长,我们好像被堵了。”
赵没有打开车厢,只见上方传来亮黄色的光源——是一辆飞艇车,正悬浮在他们头顶。
他许多年没回过大都会,不过还是认出了飞艇上的招牌,这种车在城市中很常见,穿梭于各层之间——这是M记的快餐车,车身上贴着金灿灿的炸鸡图案。
车里空无一人。
几人面面相觑,仿佛感应到他们的犹豫,车门吱呀一声打开。赵没有看到柜台内侧的衣柜,里面放着红黄相间的制服,还有悬浮溜冰鞋。他思考了一瞬,“走,换车。”
几人上车,赵没有将男孩塞在橱柜里,自己却不换衣服,只略略蹲在柜台后,柳七绝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拿起红盖头给他扣上。
救人救到底,要是这车真被查下来,赵没有还能替上一替男孩的身份。以他们的能耐,活下来总不是问题。
M记快餐车有各层区之间的直通权限,过关卡的时候刷车牌即可通过,但今天他们闹出的乐子太大,关卡被人工封锁,赌坊派了账房先生挨个清查。轮到他们的时候,带着玳瑁眼镜的老人看着眼前三个身穿制服的大姑娘,眯眼瞧了一会儿,挥手示意放行。
悬浮车一直开到四百来层,刁禅松了口气,柳七绝从胸前掏出两只汉堡,咬了一大口,“蛋黄酱放多了。”
和下层区的热闹截然不同,此时的中层区显得很安静,空中列车无声无息地驶过,有私家车在旁边停下,看车的上班族咧嘴笑道:“嗨美人儿!来份套餐。”
柳七绝置若罔闻,刁禅不会做饭,小先生手忙脚乱地打了一杯可乐,最后还是柜台底下的赵没有连滚带爬,去后车厢的储藏室里现做了一份套餐出来。上班族接过牛皮纸袋,有些疑惑,“怎么没有红豆派?”
柳七绝咔嚓咔嚓地嚼着生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卖完了。”
大概是从他的吃相中看出了磨牙吮血的气势,上班族并不敢说什么,放下零钱就走了。
刁禅赶紧在窗外挂上“打烊”的牌子,把偷吃红豆派的赵没有薅出来,“你会用这车上的料理机?给我打杯咖啡。”
“少喝点咖啡吧。”赵没有从橱柜里翻出红茶包,用热水沏开,“加奶加糖?”
刁禅叹了口气,接过杯子,“纯茶就行。”
游神节从凌晨开始,此时黎明已至,今日有雨,全息投影的飞鸟和鱼群从街边游过,酒吧刚刚打烊,自动清扫机将空酒瓶倒进后门的回收箱,箱子里已经堆满了彩色易拉罐,多得要溢出来,还扔着一大束枯萎的玫瑰花。
不多时垃圾回收车从上层街道降落,机械抓手将回收箱倒扣在后车厢里,厢门短暂开合,他们得以窥见这座城市的垃圾——快餐盒、塑料模特、腐烂鱼肉、猫的尸体和一座坏掉的电话亭。赵没有正在研究快餐车上的广播程序,他调了个有些冷门的频道,吉他弦音传出,刁禅意识到这是他们上学时常听的复古电台,经常播放许多22世纪前的老歌,电台主播应该有着一些门路,常常能搞到黑市里的唱片。
赵没有双腿跷在柜台上,点燃一根万宝路,跟着旋律轻声哼唱:“Welcome to the Hotel California.”
天光欲曙,他叼着烟,身穿大红喜服坐在快餐车中,空气中弥漫着加州旅馆的旋律,盐水可乐和隔夜炸鸡的油腻混在一起,还有万宝路呛人的烟草味。此时此刻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看着窗外高耸如云的城市,他睽违已久的故乡。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说:“这座城市很美。”
“废话。”赵没有道,“这可是我老家……”话未说完,他忽然看向刁禅,“刚刚的话是你说的?”
刁禅摇头,柳七绝和小先生刚刚也没有说话,赵没有打开橱柜门,看到里面藏着的男孩已经睡着了。
“是不是电台里的声音?”刁禅问。
赵没有摆摆手,他有了一个猜测,掏出终端,果不其然看到一直在运行中的人格软件终于将样本处理完毕,恢复交流状态,赵没有刷新重启,接着车厢里的人都听到了一个他们从未听过的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