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45)
台柱订了一大堆外卖,空气中弥漫着炸鸡和辣酱的香味,让赵没有再随便炒几个菜端上去,自己也挽起袖子来帮忙,厨房里辣椒的呛人气味渐渐散去,有客人用保温箱带了食材,送进厨房,里面是青蓝色的菌类。
赵没有看了一眼便道:“这东西不能吃。”
“为什么不能吃?”带着氧气面罩的青年问他,“很贵的,实验室一年也就能培育出几十公斤。”
“那你应该去二十层以下看看,那边长了特别多,还不要钱。”赵没有道:“那边的部落居民都拿这玩意儿做毒药。”
“仔细处理一下是可以吃的。”台柱走过来,“到你发挥创意的时候了赵莫得,把它处理成能吃的玩意儿。”
“这东西致幻。”赵没有道,“你不怕吃完给你家砸了?”
台柱耸耸肩,“反正这帮人喝多了也是一个样。”
待饭菜出锅,客厅里的人群已经开始唱歌,赵没有探头往楼下看了一眼,中年公务员轻车熟路地开了台柱的酒柜,兴致勃勃地开始搭一座香槟塔,劫匪兄妹想要拿走轮椅少年的输液杆,对方拒绝失败后站起身,抡起轮椅追着两人打,桌子被撞翻,酒杯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有的人看不出年龄,台柱告诉他一个办法,“看起来正常的,不是未成年就是中年,看起来有点脑干缺失的一般都是二三十岁。”
赵没有:“为啥?”
“少年人急着长大,会故作老成,中年人想变年轻,会故作潇洒,只有青年不上不下,是流质,容易找死。”台柱嗤了一声,“给客厅里的人做个心理调研,一半以上都得住院。”
确实挺像的。赵没有明白了这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
就像精神病院里的野生栖息地。
钱多多不知去了哪,最后才出现在客厅里,他一进门,所有的声音都静了下来,考古学家们像装了雷达似的,一齐看向他,接着又同时转头,看向二楼探头探脑的赵没有。
赵没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他从不畏惧注视,即使那是毒蛇的目光。但此时许多算不得恶意的眼睛朝他和钱多多看来,在两人之间形成一张无形的网,就像柔软的刀锋切开胸膛,蝴蝶飞出,向世界展示你那俗丽又宏伟的欲梦。
沸汤泼雪,剖肠示众。
最后是双胞胎率先开了口,其中更年长的一方笑了起来,紧接着年轻的朝钱多多伸出手,“糖呢?”
钱多多低下头,“什么糖?”
双胞胎齐声道:“这样的日子,你不该请我们吃糖吗?”
“他是应该请我们吃糖。”公务员推了推眼镜,“顺便一提,那个赌局可以结账了。”
赵没有低声问台柱,“什么赌局?”
“你说呢?”台柱简直要翻白眼,“当然是赌单身多久。”
这时候再端着就显得不合适了,今夜的客人们显然都是钱多多的熟人,其中也有台柱的老友,他们喝酒,饿死鬼似的把饭菜扫荡一空,向赵没有和钱多多投来或清醒或醉意朦胧的祝福,有的听起来甚至像是咒骂。
意外又不意外地,赵没有迅速融入了进去,速度之快就像他乡游子遇到故知,诀窍很简单,扔掉所有的社交礼仪,因为正在和你相处的人是酒鬼、狂人、疯子和孩童。客人们的手指被菌子染成青色,他们聊天、吐葡萄皮、上天堂或者下地狱。
女歌剧演员在赵没有身上留下了无数个唇印,他想躲,对方力气却大的惊人,最后是钱多多把他扯了出来,叹了口气:“我欠她的。”
“我能问问原因吗?”
“我很久之前从遗址出来的时候造成了意外,打断了她很重要的一场演出。”钱多多道:“当时她正唱到一首歌,《今夜的一万个吻》。”
赵没有乐了,“我现在身上的吻肯定没有一万个。”
他说着伸出双手,“钱哥你要不要来补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扛着输液架的少年走过来,递给赵没有一罐药膏。
他接过,“这是?”
“加了纳米速融分子,可以立刻治愈口腔溃疡。”少年眼神在他俩之间打量一圈,“以防你俩把嘴亲烂了。”
待少年离开,赵没有看向钱多多,“我有一点好奇,那个孩子的输液架是做什么的?”他身体素质看起来并不需要任何治疗。
“他之前在S18号遗址里乱吃了一点东西,导致自身量子含量过高,生命力变得很不稳定。”钱多多道,“可能下一秒就会死,也可能会获得永生。”
赵没有看着少年的背影,“那他活了多久了?”
“他和柳少爷的丈夫是旧识。”钱多多道:“输液袋里的液体可以消减他的量子阈值。”
赵没有:“……我想那大概不是用来延寿的。”
“是。”钱多多点了一下头,“里面的东西会加速他的死亡。”
吸氧的青年从罐子里取出一只蝴蝶蛹,台柱打开一瓶梅斯卡尔酒,他们把盐粒、柠檬、蝶蛹和酒水混合,最后找到楼梯下的睡袋,把液体全数灌入梦游者的口中。
“这一位的能力是‘标本’。”钱多多为赵没有介绍,“可以把现实里发生过的事如数记录下来,然后在遗址中重现。”
赵没有:“这老兄什么时候能醒?”
“这是业内的未解之谜。”吸氧的青年耸耸肩,“他在大都会看起来更像是梦游状态,或许遗址之中于他而言才是现实,谁知道呢。”
苦昼短,良宵长,
飞光飞光,
劝尔一杯酒,眉寿颜堂。
后半夜,房间里已经完全乱了套,或许是见手青的原因,客人们开始唱歌跳舞,有人在地板上爬行,台柱坐在沙发上抽水烟,烟雾像一阵模糊的叹息,忧郁,狂喜,冰箱门大开,罐头呕吐物似的喷了满地,喝醉的人把冰块倒满浴缸,整个人泡进去,手在冰激凌罐子里插到齐腕深,灿烂冷光打在地面上,切割出四分五裂的疯狂。
赵没有和钱多多爬上天台,看着远处灯火阑珊的佛像。
钱多多从台阶上抱下一个瓦罐,是赵没有熬的鱼汤,“我给你剩了一点。”
赵没有接过瓦罐,闷了一大口,他确实饿狠了,除了被灌酒胃里几乎没什么东西,“钱哥,我能问问咱这顿饭是个什么名目吗?”
“饯别。”钱多多道:“他们知道我们要去000号遗址了。”
赵没有注意到钱多多的用词,在夜幕中咧开嘴,笑了。
“你的身体已经大致没有问题,如果一定要去,那么我们的速度要快。”钱多多道:“我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明天早上出发。”
赵没有:“这么快?”
“距离日出还有四个小时。”钱多多看了一眼时间,“你还有四个小时,赵没有,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赵没有看着钱多多,突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女人在与黎明殉情之前,也是问了他同样的句子——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他看向中层区深不见底的楼群,那个女人并没有等到他的答复,就这么跳了下去。
跳下去,也是鹏程万里。
最后,他这样说。
“我想和你一起看日出,钱哥。”
第22章 大都会漫游指南
赵没有话音方落,钱多多点头道:“那便走吧。”
他们今夜都穿着考古学家的制服,西装革履,整装待发,随时可以去约会、杀人或者生死天涯。
钱多多说完便扣住赵没有的手,两人从天台坠落,一楼的人群正在狂欢,台柱似有所感,从水烟中抬起头,正看到窗外的狗男男即将殉情,抓起桌子上的酒瓶朝窗外砸去,高声道:“别死了赵莫得!”
醉醺醺的人们一齐跑到窗边,朝他们急速坠落的身影尖叫吹口哨,赵没有不确定是不是有谁还解了裤子准备撒尿,嘈杂中他只听清了那句:“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