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2)
“者行孙!”
“哎,大爷您说。”
“哈哈,泼猴,你也有今天!”大爷狞笑着旋开瓶塞,“且看俺这紫金葫芦今日就送你归西——”
赵没有眼疾手快地捞过一只搪瓷缸,对准瓶口。
稀里哗啦接了一满缸的胡辣汤。
“尝尝。”赵没有接满一缸还有一缸,把手里的递给刁禅,“德大爷家的胡辣汤是一绝,肉多,配你亲爱的三明治正好下饭。”
一老一少站在门口,跟初中生分食儿似的分完了一整壶胡辣汤,赵没有把最后一缸递给德大爷,开始背台词:“妖怪,哪里逃!吃俺老孙一盅!”
大爷接过,满饮此盅,一抹嘴一捋须,唱了一句老腔:“哇呀呀,好汤!明日再饮!”
赵没有跟他碰了个杯,“明日再饮,您慢走。”
德大爷很有气势瞥了他一眼,踱着方步背着手,慢悠悠地回了病房。
“我看你也不用去说书场子了。”刁禅看的咋舌,“光在这里就够粉墨登场。”
“德大爷原本是四百六十层出雲戏院的台柱,虽然只是中层区,在唱老生的行当里,也算很好的归处了。”赵没有道:“现在天天开嗓还不要票钱,算是咱这儿的工作福利。”
刁禅一愣。出雲是中层区最好的戏院,演员应该会有养老补助。
赵没有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笑了笑:“少爷您还是古道热肠。”
每天照例的查房之后赵没有就下了班,自从刁禅来到医院,替他分担不少工作,可以认真杀猪补贴家用。回到铺子里,打麻将的姨婆已经散了摊,他秤了一块后腿,细细切成臊子,油纸裹好,又从仓库里拎了一坛酸菜,打算像模像样地去蹭个饭。
蹭饭的婶子家住在二十七层,平时得排队坐很久的悬梯轿厢,下层区的轿厢一直没有改进,用的还是大都会初建时最早期的电力系统,停电时甚至还要手动操作。赵没有思索片刻,臊子肉放久了不好,干脆从修理铺借了把伞,撑开,从楼上跳了下去。
他降落在一处窗台前,绿色防雨棚下种着向日葵,不过是电子品种,下层区很难有阳光,花木基本养不活。窗户应声打开,一个小女孩探出头,静静地看着他。
“小公主。”赵没有回忆了一下两人几天前看的老电影,模仿里面的绅士行了个礼,“我没有迟到吧?”
“妈妈正在煲汤。”女孩像是很满意他的动作,侧身让他进来,赵没有跳进房间——女孩儿的房间是挂在半空的一辆废弃房车,随着他的动作,整个房间都抖了抖。
“你的鱼养的怎么样了?”赵没有先去看桌子上的鱼缸,“能吃了不?”
女孩看他一眼,“我养的是食人鲳。”
“也是电子品种?”
“所以不能吃,你不要惦记了。”
“小公主,你将来肯定是个女王。”赵没有举手投降,转身去了厨房,“婶儿,臊子拿来了,我还带了点酸菜可以和馅儿……”
“带张嘴就行了,还带什么东西!”女人倒也没跟他客套,开了坛子捞出酸菜,“呦,这味儿不错,闻着酸脆,开胃!”
赵没有赶紧卷起袖子,“我来帮您。”
酸菜油渣饺子,蒜泥小米辣和陈醋调的蘸水,配四碟凉菜,泡辣茄条、莴笋、红油腐丝和酱黄瓜,下饺子的酸汤冲上虾皮和紫菜,再来一屉牛肉饼。
吃饱喝足,赵没有一边洗碗一边撑得扶了扶水池,不禁叹道:“人生圆满。”
女人的嗓音从门外传来,“西施你洗完了吗?我们姐几个晚上还要打牌,你带你妹出去转转,别瞎吃东西啊!”
“知道了婶儿!”赵没有扬声应了,甩着水珠走出厨房,看到等在门外的小女孩儿,“还想吃啥不?哥带你听戏去?下了夜场刚好去撸串儿。”
小女孩上下打量他一番,“我觉得你需要一点消食胶囊。”
“听戏消食儿,要不听相声?上次有个单口演了一出报菜名,刚吃完饭就又给我说饿了。”
小女孩思索片刻,突然说了一句:“哥。”
“诶,啥事儿?”
“你见过你爹吗?”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赵没有蹲下来和她对视,“有谁跟你说什么了?”
“街上那个算命的疯子跟我说,我和你一样,都没有爹。”
“我有爹,只是不靠谱,把我妈肚子搞大就失踪了,我妈让我随他姓是为了要抚养费。”赵没有连连摆手,“哪儿跟哪儿的事儿,那个算命的话不要信,他是我们医院在逃病患,我们院能有好人?”
他说完又补充:“你貂蝉哥除外。”
“那你见过你爹吗?”
赵没有想了想,“没有。”
小女孩盯着他看了片刻,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顺着滑梯爬上房车,片刻后又滑下来,手里拿着一个赵没有没见过的盒子。
赵没有看着她一通操作,“这啥?”
“哥,你听我说。”小女孩爬到他膝盖上坐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们其实不是没有爹,是系统编程的时候给我们漏了。”
“你最近开始看奇幻文学了?这方面20、21世纪这两百年的作品比较好看,不过黑市里也不常有这两百年的电子档了,回头我给你默一本出来……”
“哥。”小女孩打断他的话。
“我说的是真的,这不是真正的现实,我们在一个巨大的虚拟世界里。”
她说完把手里的东西举到赵没有眼前。
赵没有端详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某个黑市的拍卖目录上看到过这玩意儿,但是已经非常旧了,这种东西停产了几百年,不可能保存的这么新。
赵没有想了想,“你去修理铺找人做的?”
“我对机械活儿不感兴趣,哥。”小女孩道:“这是我从现实世界带进来的。”
那是一个全新的读碟机。
表面光滑如水银,背后用激光刻印着生产年限。
如今他们生活在25世纪。
而读碟机上的年份,是1999年。
第2章 脑花
拿到读碟机后,赵没有琢磨了一下这事儿。
如今是25世纪,一个三百年前的古董,保存的这么好的可能性有多大?
他知道他妹在一些地方异于常人,但无所谓,下层区这种地方本就疯人辈出,否则政府也不会出资建精神病院。只要没有太夸张的症状,医院通常不会收治,有的病人则是过于正常,与整个层区离谱的风气格格不入,于是被区民们视为异端,甚至会自个儿给自个儿办住院。
都是为了活下去,混口饭吃,不寒碜。
说到底,什么是正常,什么是疯狂——正常是唯一被允许的疯狂罢了。
精神病院和猪肉铺的生意照常火爆,赵没有忙得脚不沾地,很快把这件事忘到脑后。他知道他妹有点不正常——说白了,大人眼里的小孩儿多少都有点不正常。
青春期嘛。
说不定哪天她就从壁橱里抱出一只会飞的黄油猫了。
最近事儿多,这天赵没有难得不加班,有空到戏院坐一坐。三十三层区的戏院是下层区最好的场子,甚至在整座大都会都很有名,和中上层区不同,戏台子、影院、剧场名目分的很清,三十三层所有的场子都是一锅烩,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全部挤在一个废弃停车场里,也没有店名,提起就俩字儿,戏院。
进店前他先看了一眼今天的戏码,霓虹水牌上闪亮亮几个篆字,一整场的连台本戏,挑班的台柱是熟人,老生、丑角并演,扮的是济公。
赵没有来得晚,没能买到票,熟门熟路直接去了后台。
他人缘好,又是常客,一路都有人招呼,后台是用彩棚临时搭起来的,到处弥漫着香粉和烟丝味儿,长串裙摆挂成圈,里面便是更衣室。有个赶场的舞娘从一大簇流苏裙下探出头,金发碧眼,操着一口荒腔走板的汉话瞧着他笑,西施倒是来得巧,我这后背拉链勾住了,搭把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