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92)
“还挺宠他的。但你完全不必靠近他,把他逼出来就好。”罗希惬意地说,“我只要他出来。”
罗希!
他真的找上门来了,怎么会?
云池攥紧了匕首,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旁边那个又是谁,伯希亚……难道是梦神?他居然联合了其他神来抓自己!
更重要的是,如果风暴之神在这里,那西风神呢,萨迦把他留下,要是有什么危险,西风难道不会来警告自己吗?是不是西风也出事了?
他的心跳失了平衡,云池的脑袋里同样乱糟糟的。现在想想,他最后悔的事,就是跑到了撒玛尔城,不慎在罗希的祭司面前暴露了那个印痕。当时就该让那个祭司永远都说不出话才对……
——不,这么说的话,难道要杀人?我可是法治社会出来的,怎么能下得了手!
——所以不下手的后果就是这样,斩草不除根,让别的人……别的神把家门给堵了。
两种声音在他心中交战,罗希回答完那个问题,天空却静悄悄的,再没有神明交谈的只言片语。云池担心他们发现正在偷听的自己,思虑片刻,还是放开了手中的匕首,立刻断开了与梦境的连接。
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因为稍微小睡了一会儿,精神勉强算是饱满。按照萨迦的嘱咐,他这时候就该下海了,聚集在周围的海怪会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应该走了吗?
但是按照罗希方才的说法,他就盼着云池可以走出去,云池毕竟只是个人类,不了解神明力量的上限,他走到哪里才算安全,走到哪里又算不安全?
可若是留在怪屋里,梦境的力量是无法依靠物理防护抵挡的,只要云池闭上眼睛,还需要依赖睡眠,那他就始终要被神明无止境地骚扰,就算下到海洋里,难道就能摆脱了吗?
这就是个无解的难题,眼下,云池只恨自己没有腾云驾雾的手段,可以扑上天去,狠狠攮那两个玩意儿几刀。
谁是你的新娘啊,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他坐在床边,和小海獭对视了半天。
“不能坐以待毙。”云池毅然决然地呼出一口气,“我要是留在这,就是真的被困住了。因为我不能睡,不能躺下,还不能反击……”
小海獭忧虑地望着他,颤抖着“嘤”了一声。
“我们收拾东西,”云池说,“往萨迦的神庙走。他们的手应该还伸不到那么远,真要抓,前天就把我抓走了。”
他将匕首插在腰间,戴着萨迦给他织的围巾,带上干粮和水,把小海獭放在背包里。望着衣帽间的诸多武器,云池犹豫了一阵,还是带上了一把轻便的小剑。
带再多的武器,他也不曾受过专业的训练,到时候万一被抢走,那可就便宜了对面的敌人了。
他们从怪屋的后门偷溜,一出去,云池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就在昨夜,岛屿的四面还被浓雾覆盖着,可这阵子,雾气已然稀薄了太多。周遭的天空布满流连打闹的风灵,它们团住固执而不肯散去的雾气,犹如白蚁噬堤,正在把雾障一层一层、一点一点地撕光。
“我靠……”云池正目瞪口呆,一片巨大的阴影乍然从他头顶掠过,云池急忙蹲身躲避,等到那东西飞远了,他才敢抬头远眺。
那是一只巨大的青黑色苍鹰,双翼展开足有六米,它乘着呼啸的大风,高高在上地梭巡天空。在它周围,还有七八只同它一般大小的苍鹰,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下方。
——萨迦和他说过的,这就是罗希的风鹰,曾经被风暴之神的人祭们放出天空,用以伏击云池的白船,差点让他死在海上。
冰海无边无际,当中浮动着一座孤独无依的岛屿。此刻在云池眼中,这座岛就像一只受伤的巨兽,它散发出的血腥味引来了大大小小的追击者,鲸吞蚕食,誓要将它瓜分干净。
真该死啊……海岛底下的海怪呢,难道它们也在睡梦中难以自拔了吗?
从没有哪一刻,可以让让云池像现在这样,清晰明了地感受到神明与人类的差距。
我现在要怎么办?
云池的脑袋一片空白。
是在家里强行煎熬着等待萨迦,还是冲破封锁,跳进深海,跳进未知的命运?
第60章 神婚(三十一)
“我们跑。”他低下头,对怀里瞪圆眼睛的小海獭说,“不能留在这里。”
与此同时,他抓住腰间的匕首,躬身潜行,在松林的树影间缓慢地跋涉。
云池受过专业的训练,知道假如在野外遇到致命性的大型野生动物,比如野猪,比如老虎或者熊的时候该怎么做。只要别盯着它们的眼睛,别蹲下,别暴露自己的后背,转而正面相对,稍微错开你的目光,走之字形后退……在手里没有防身武器,不激怒这些丛林掠食者的情况下,你还是有极大的可能性慢慢退出它们的视野,取得一线生机。
可是云池不知道,在面对这些超自然的,很可能比人还要聪明的怪兽时,他又该如何应对。
我可以打游击,他想,我可以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利用森林里的资源撑上一周来等待救援,况且我现在穿着神衣,拿着神器。
唯一的问题就是,我不能不睡觉。我不是海豚,可以用一半的大脑工作,用另一半大脑休息,我熬不过去的。
罗希……你这个阴毒小人。
云池尝试着抄近道,根据他的推测,前几天的睡梦骚扰都算是小打小闹,目的就是为了观测萨迦是否还在岛上,有没有真的离开。等到罗希能够确定萨迦的去留状况之后,他就能彻底无所顾忌地来抓捕自己了。
如此看来,不光岛屿的中心不安全,萨迦的神庙亦是岌岌可危,怪屋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他必须要下海了,他不能成为那只瓮中的鳖!
云池再次趴在厚厚的积雪中,躲过了一只俯低巡视的风鹰。
小海獭挤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微弱地叫了一声,扯了扯云池的衣领。
云池不解地低头,顺着小海獭的方向,他望见一只在林间飞舞的雪精灵,正朝他拼命挥手。
“你的意思是……让我走那边?”
雪精灵点点头,从枯枝败叶中,又窜出几只飞舞的光点,它们扒开光秃秃的灌木,朝云池展露出了一个入口。
“谢谢!”云池感激道,他急忙匍匐过去,钻进丛生的枝丫。
就这样,雪精灵一路指引,他便一路跟着走,完美避开天空上的风鹰,逐渐逼近了海岸线的位置。
很好,就是这样。只要抵达岸边,然后沉到海水中,就能暂时避开陆地上的麻烦,再想办法唤起那群玩忽职守的海怪,我的人身安全就有多一重的保障……
此刻已是日到中天,云池不得不停下来歇歇脚。他喝了一口水,又给怀里的小海獭喂了一点,从清早开始,他一刻不停地躲了几个小时,也赶了几个小时的路,就算是被加强过的体力,也该到极限了。
小海獭舔舔他的手背,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我……我还可以,”云池喘着气,“我能撑住,这不算什么……”
实际上,从梦魇开始侵扰他的那一刻起,云池就没怎么休息过,这两天的睡眠时间加起来,只怕都不足五个小时,再加上长途跋涉对体能和精神的消耗,云池还能坚持下去,是他自己都没想到的。
空中又有风鹰掠过,云池赶忙趴下,听到它发出狂暴的尖啸,与同伴相互沟通——十几双锐利的眼睛,盯了将近一半的白昼,却连云池的影子都没看到,很显然,它们都开始急躁了。
这时候,雪精灵掀开了最后一丛灌木。透过它的缝隙,冰海近在咫尺,雪白的浪花静静地徜徉在海岛的边缘,只需趟过窄窄的浅滩,云池就能接触到海水,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下去。
“你们能不能帮我弄点动静,引开它们的视线?”云池和岛屿的精灵小声商量,“然后,我才好趁机跑过去。”
精灵们叽叽喳喳地商量了一会,片刻后,只听岛心深处传来大量落雪扑簌的声响,苍穹上熙攘吼叫的风灵们骤然一静,巨鹰们亦敏锐转头,怒号着朝那里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