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253)
现在,这个女人的天赋,又叫多洛斯心情低落了吗?
“她的才华,必然是神灵赠予她的,”厄喀德纳心疼地轻嘶,“你不必为此感到失落,多洛斯,你瞧,即便你没有神赐的才华,你的画作仍然是尘世间最为出众的!”
谢凝抬头看他,他不哭,那眼神却比流泪还要叫厄喀德纳心碎。
蛇魔急忙把人类抱起来,与他心爱的祭司依偎摩挲,“好罢,你要留下她,我是不能说半个不字的,她可以在外围住下,但须得藏匿自己的身形,不要叫我看见,否则,我很快就要叫这神明的造物毁灭了!”
就这样,赞西佩险而又险地留下了一条命,并且没有被驱赶出地宫的范畴,成为众神的弃子。
由于厄喀德纳在阿里马升起了遮蔽的浓雾,不到强行突破的时候,神明也没办法来这里窥伺,她亦不曾因为辱没了使命,而遭受众神的责罚。
出于报恩的心态,她始终不曾拿出最大的把柄,对地宫的主人挑拨离间:她知晓多洛斯的来历,在她到来之前,女神雅典娜就对她明确地说过,“厄喀德纳深爱着那个人类,但祂是否知晓,祂的人类并非这个时代的成员,而是来自万万年后的时光呢?多洛斯早晚要回家啊,他的亲缘还未断绝,他总要想念家中的亲人的。”
在那天过后,谢凝还找了她许多次,但话题都不是围绕着厄喀德纳,而是她天生就会,却从未系统性学习过的艺术。等到他们能稍微流畅一些地沟通了,赞西佩望着他,她坦白了自己知道的真相,同时问出了心底埋藏已久的疑问。
“你为什么救我?”神明的造物问道,“我是你的情敌,倘若魔神接受我,你的权柄也要遭到削弱,可是,你还是留下了我,为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艺术’?”
听到她的话,谢凝先是吓了一大跳,他没想到,原来奥林匹斯神都知道自己是从哪来的了……不过也是,那么八卦的一个群体,一神知道,就约等于全神集体知道了。
“什么情敌……”谢凝真的辩累了,“我跟他,不是情侣。要说原因,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是谁?”赞西佩问。
何沐瑶,他在心里说,小天才何沐瑶。
“故人,”谢凝一笑,含糊带过,“没什么。”
想了想,他又说:“还有一部分原因,大约在我们那,你可以不做高贵的女神、公主、女祭司,当然也不用做女奴、战俘、乞丐的老婆。”
“那我能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谢凝说,“你当一个,平凡的人,就好。随便在哪一躺,做自己喜欢的事,不用太高尚,不用太低微,普通人、中间人……我们大多数,都这么生活。虽然还有很多事,没办法尽人意,但是容错率比这里要高很多,不至于到‘今日国王,明日奴隶’这种极端的地步。”
“你……人生,只剩下两种,极端选择,我觉得,很遗憾,”谢凝比划着说,“所以……惜才嘛,没别的了。”
第152章 法利赛之蛇(十八)
赞西佩默然了很久。
“你的心胸与晴天的海面一样宽阔,”她说,“这是我所不能及的。”
神造之物,其实并没有道德观念。
众神赐予赞西佩随机应变的智慧、醉酒的勇气、绝佳的艺术资质,以及魅惑迷人的媚态,只是不曾给她扬善抑恶的心。本质上说,赞西佩与潘多拉一样,都是为了做不道德的事而来的。
潘多拉辜负了热情款待她的人类众生,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灾祸的魔盒;赞西佩亦要在这里拆散一对有情人,断绝厄喀德纳因为感知幸福,从而升起的对美好的向往,断绝魔神反叛的一切可能。
所以,即便谢凝如此宽容善良地对待她,赞西佩仍然不会为自己的行为与目的生出一丝一毫的羞愧之情。只有一点变故,连她的造物主们也未曾料到。
雅典娜给她变通的聪慧,原是为了增加她在蛇魔手中活下来的概率,毕竟,诱惑一位古老魔神,比潘多拉的任务还要难逾百倍。但谢凝的言论,无疑使赞西佩很快意识到了一件事——她还有选择的余地。
“我有的选,”赞西佩若有所思地说,“但实际上,我是没有选择的啊,多洛斯。在这里,你即为我仁慈的主人翁,你为何要把虚无缥缈的妄想注入我的心胸呢?我真正的主人,乃是高天与圣山之上的众神,我又怎么能胆大包天地忤逆祂们的命令,转身就走,不顾一切?那样,我必然要被司雷电者击打得粉身碎骨,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谢凝“啧”了一声。
“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你有没有听过这句话?哦,没有,那我说,这句话讲的是……嗯,原生家庭,很重要!”
看到赞西佩露出困惑的眼神,谢凝大言不惭地开始给她胡掰:“你看,神创造你,神是你的父母。有问题吗?”
赞西佩:“你可以这样断言。”
“一个人,是没法选择自己的父母的。有问题吗?”
赞西佩:“是的,孩童自然不能选择他们要在哪位母亲的怀抱中出生。”
“那神在创造你之前,有没有问过你的意见?没有吧。既然他们未经你的允许,让你诞生,那这就是个畸形的、不健康的原生家庭。他们要求你做的事,你也没必要,一定得遵从他们啊?”
听了现代人大逆不道的发言,赞西佩花容失色,美目圆睁:“切勿说出这样罪恶的言语呀,你这话,就像老鹰生来是为了被鸽子追击,老虎亦为羊群奴役一样,若要被众神听见,祂们必然要设法将你毁灭!”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听到这种惊世骇俗之语的震撼。赞西佩紧张地四下探看,尽管她心里知道,厄喀德纳在这里设置了遮蔽神明眼目的浓雾,她仍然止不住地为此感到惊慌。
“我们还是说点别的罢,”她急忙转换了话题,“你与厄喀德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在我看来,你们分明是一对相恋的爱侣,祂不爱你的话,是不会为了你惩治那些妖魔的同胞的。”
……你们这都是打哪儿来的八卦?
谢凝叹了口气,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含糊道:“我没有答应他,我不能。”
“啊,”赞西佩理解地点头,“我明白了。女神雅典娜对我说过,你的亲缘尚未断绝,你是不会在这里久留的。”
谢凝心里很不舒服,打心眼里,他看不起那些神的决策。因为他是人类,有着“不可控的贪欲”,他们就开始杞人忧天,担心厄喀德纳会被自己挑唆起来,再次燃起反叛攻打奥林匹斯山的渴望,还搞出了美人计版本的特洛伊木马,送个二号潘多拉,到地宫来挑拨离间他跟厄喀德纳的感情。
幸亏谢凝是个受过开明教育的现代人,观点与作风都与这个时代截然不同,厄喀德纳又傻乎乎的一根筋,要不然,还真有可能叫奥林匹斯神得逞。
他委实想对那些神说,你那个破永生有什么好惦记的?你要说可以直接把我变成画画小天才,我或许还能眼馋一下。
“我和他……很难有结果,”谢凝说,“与其这样,别做出承诺更好。”
谢凝非常喜欢猫猫狗狗,但在大街上见了流浪的小动物,他很少上去招惹抚摸。他心里清楚,爱抚是没有成本的,街头随手施予的温情更是不值钱的,他不能看见那些瘦骨嶙峋的小狗,因为他随便地摸一摸头、喂一根火腿肠,就充满期盼地跟在他身后,执着地摇着尾巴,等待这个人类可以带它们回家,给它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三餐稳定的热饭,以及爱。
谢凝的心太软了,少有的几次,他快步走开,又忍不住回头看那些脏兮兮的流浪狗,他看它们慢慢停止跟随,最后站在原地,只用一双眼睛愣愣地望着他。那时候他年纪小,再回头,走不出太远,谢凝就在大街上哭开了,像是一脚踢开了一颗真心,他自己的心也跟着脆弱地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