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111)
其它魔马纷纷用隐秘的眼神,自暗处阴森森地瞥了一眼这个藏不住话的傻子。
“对了,我叫余梦洲,”余梦洲说,“是‘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的那个……呃,算了,不懂也没关系,知道我叫什么就行了,哈哈。”
好拗口的名字,法尔刻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冲余梦洲一颔首,表现出十分可靠的样子。
没问题,它想,以后还是叫你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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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梦洲修理的第二只恶魔战马是高耳,这只魔马诞生自地心岩浆的阴暗面,因此同时有了在阴影中穿行的能力。
“它的能力,可以帮助族群刺探到很多重要的情报,”法尔刻沉声说,“趁着这个藏身点还没有被发现,先处理它的咒钉。”
“那你呢?”余梦洲问。
“我比它们都要古老,”法尔刻回答,“也比它们能够承受得更多。我等得起,先处理它们的。”
既然马群的首领都这么说了……余梦洲接近了紧张到不住刨土的高耳,先安抚地拍拍脖子,再顺着鬃毛抚摸。
对着余梦洲,魔马们都很自觉地收起了身上燃烧的烈焰,这差不多是只面向他一个人的特权。
“放松,没事的,”要是以前,余梦洲还可以从口袋里掏出点水果、胡萝卜条什么的奖励马匹,现在没有这个条件了,他也唯有作罢,“很快就好了,忍着疼哦。”
高耳灰黑色的皮毛下,不由泛出了若隐若现的红光,它很想怒斥修蹄师,告诉他,自己不是需要喂奶的小崽子!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话从人类的嘴巴里说出来,真是顺耳极了,也舒坦极了,让它浑身发痒,情不自禁地想要用脑袋拱什么东西。
魔马隐忍地哼哼了一声,余梦洲抬起它的前蹄,引导它搭在骨凳上。
高耳的情况,跟血屠夫一样糟糕,量身定做的酷刑精准地卡在马匹的每一个身体部位上,呈现出令人咋舌的折磨创意——它的马蹄寄生着密密麻麻的铜管,就像群居的活物,一鼓一鼓地吸附着马腿上的血液,再传输到脊梁背负的沉重马具中。
上剪蹄钳。
余梦洲小心地选择工具,剪蹄钳的钳齿刚一夹在中空的铜管上,本应是无机的死物,却立刻发出惊恐的诡谲嘶鸣,听的人浑身发毛。
余梦洲才不管这些,手起钳落,只听“铛啷”一声,铜管犹如薄脆的纸张,快速夹扁、夹断在钳下。
马血溢流,余梦洲接着夹住末端,转着往外一抽,看见铜管的末端就像一个锋锐的长钻头,深深钻进蹄子的角质层,尖端几乎点到了马的腿骨。
像个蚂蝗一样。
余梦洲脸上显出抑制不住的厌恶之情,他一根根地钳断目标,再将那些哀哭的铜管毫不留情地拔光,扔到地上踩扁。
要是让我遇上那些所谓的折磨者,看我拿不拿着钳子抡他们就完事儿了。
除去了寄生物的阻碍,马蹄子鲜血淋漓地搭在那里。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余梦洲拔掉咒钉的流程显得更加熟练流畅,他抄起单面刀,先绕着铜楔四周切上一圈,再隔着手套,捏着钉子晃一晃,看有没有松动。
“忍着啊,”他叮嘱道,“疼了可以喊,但是千万不能乱动,好不好?”
高耳一时失神,没忍住,还是乖乖地说了个“好”,不等它羞耻地回过劲儿来,余梦洲已经扭着咒钉,使劲往外一顶。
高耳长嘶不已,身体差点化作四处流窜的暗影,在地上滚成一团。余梦洲当机立断,即刻用力一转,马蹄内部发出刮耳的摩擦声,第一枚咒钉再也无法抓牢自己的猎物,重重地松脱在地面上。
去掉了第一个,封印之间的连结不再完美无缺,其余四个就好取多了。余梦洲皱着眉头,将它们一一摔在地上,再接着料理残缺不全的马蹄。
这就不能狠修了,只能先正一正蹄形,等到日后长全了,再好好地铲一下蹄面。
他擦掉马蹄上的血,抹上点消毒的药水,再用绷带包好。
“换蹄子。”他拍拍高耳的后背,“下一个了。”
虽然表现得轻轻松松,但在心里,余梦洲还是不免为他的工具箱叹气。
备用的药和绷带都不多了,这人生地不熟的,跑到哪去弄物资啊……真是够愁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法尔刻:*垂下头* 如果你不愿意帮助我们,那也没关系……*忍住哽咽*
余梦洲:*开始慌张* 不啊,完全不,我肯定会帮助你们的,别担心!
法尔刻:*顿了一下,更大声地哽咽* 我们好孤独,好寂寞,没有人爱我们……*暗中观察余梦洲的反应*
余梦洲:*更加慌张,拥抱马群* 我在这,我来了!
法尔刻:*得逞地点头* 嗯,很好,人类的心归我了,这是值得一试的。
第72章 暗空保护区(七)
高耳狼狈地流着汗,比较其它苦痛沉重的身体部位,它修好的前蹄轻得像是一片羽毛,似乎随时可以拽着它飞上天空去。
它早已记不清自由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了,它只记得,在降诞之初,它还是一匹懵懂浑噩,一心想着狂奔到世界尽头的魔马,鬃毛飞扬,呼出的星火如沸……然而一切都不长久,正如好东西总是难得易碎,它很快就被魔域的亲王扼住了咽喉,强行打进身体的每一根咒钉,都令它既痛苦,又感到绝望的愤恨。
我要自由了,它想,我就快自由了!
余梦洲拍拍它的肚子,示意它站直:“乖乖,再坚持一下。”
他掰过另一只前蹄,按照修第一只的办法,夹断铜管,拔掉吮吸血肉的尖刺,再敲松咒钉……所有步骤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娴熟自然,没有虚张声势的铺垫,没有丝毫累赘的修饰,事情就这样发生了,犹如微风,犹如朝向远方的河流。
观看的魔马怔怔出神,也许它们永远也看不腻这个过程。
人类来不及擦拭他的汗水,他神情认真,时而放松地微笑,时而忧虑地皱眉。在简陋的洞窟中,修蹄师叮叮当当地挥舞着亮闪闪的工具,因为全心全意地投入而容光焕发。
相比之下,那些在奢华宫室中徘徊的工匠大师,自称掌握了痛苦的至理,每个都装腔作势,以支配折磨的艺术家自居。他们身披黄金的繁琐华服,手边簇拥着大批谄媚效劳的犬马,可他们连人类鬓边流下的一滴汗都不如——起码汗水是更加纯净,更加动人的,是从人类的眼角垂落下去的。
所有制约马匹的铜管都夹断了,咒钉也笨重地落到了地上。四个破破烂烂,然而完全自由松快的马蹄呈现在余梦洲眼前。
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尽管药品已经不多了,但不该省的不能省,余梦洲还是挤了足量的药膏,用小刀送进窟窿里面抹匀,再用绷带缠紧。
“好了!”他顺嘴嘱咐,“伤口不要沾水,不要剧烈运动,免得再裂开,过两天我再拆开看看……”
高耳亢奋至极地喘着粗气,狂喜完全占据了它的头脑,也令它抛弃了无谓的高傲和矜持,魔马一头拱进余梦洲的怀里,哆哆嗦嗦地闭上了眼睛。
“……哎哟!”这下的力道可真是非同小可,话还没说完,余梦洲就一屁股跌在地上,马群全都吓得紧张起来,担心人类会因此生气。
余梦洲抱着大马头,笑开了。
“哎哟,”他一边笑,一边避开马嚼和缰绳上乱七八糟的荆棘倒刺,熟练地抚摸着魔马的鼻头,手臂绕到后面,努力挠了挠马耳朵,以及前额的鬃毛。
“好了好了,没事的,以后都没事了……”
说着,他还捏了捏锁在鼻孔软骨处的铜环,轻言细语地问:“再有空了,帮你们把这个也取掉吧,嗯?”
“你……你完全不用这么做,”高耳低声说,尽力不让话语中的渴望,衬托出它有多么悲惨,“你已经去掉了咒钉,我们可以……”
“我想这么做,”余梦洲摸着它鲜红的汗水,坚定地告诉它,“没别的,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