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76)
梳齿和浓密如雪的绒毛接触,发出沙沙的声响,云池出神地想,这时候要是再有个燃烧的壁炉就好了,橙红色的火焰,把屋子照得暖洋洋的,松枝再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配着给大海獭梳毛的静谧场景——简直是神仙也羡慕的日子嘛!
梳着梳着,云池却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他细细看着梳齿间溢出的茸茸轻絮,萨迦是不是……是不是掉毛了?
不是吧!
云池如遭晴天霹雳,只是不敢吱声,他惊恐地举起梳子,发现雪花般的细毛正簌簌地从梳子的缝隙飘落下去……啊啊啊怎么会这样!萨迦怎么会掉毛呢,和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云池可是一根毛都没见他脱落过……!
……等一下。
不对,再等一下。
云池慢慢地瞪大了眼睛。
不,那不是掉毛。
在明亮的火光下,落下去的毛发无风自动,仿佛有了生命和灵智,它们自觉地汇聚在一起,逐渐团拢、压实,而后就像吹气一般,“砰”地胀大了。
——萨迦掉下去的绒毛,居然全都变成了成群结队的,圆滚滚、胖嘟嘟的小白海獭!
云池差点扇自己一巴掌,他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萨迦仍然无知无觉地阖着眼睛,打着惬意的小呼噜,而那堆翻滚的胖胖小海獭,犹如簇拥成团的雪白糯米糍,就在地板上咕叽咕叽地滚动、滚动……一路滚到了云池身边。
我在做梦。
云池呆呆的想。
我肯定是在做梦。
第48章 神婚(十九)
云池缓缓放下了梳子,兽骨与光洁的棕木地板相触,发出一声轻微的碰响。
小海獭抖索着一身蓬松的白绒毛,云池屏住呼吸,小心地托起一只,感到手心里的份量肉墩墩的,十分结实。
也许是刚刚诞生的缘故,它们都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只是耸着又黑又湿的小鼻子,用胖胖的爪子四处扒拉,努力嗅着云池的气味。
好奇怪,好可爱,可是好奇怪,但是……但是好可爱啊啊啊!
云池在心中毫无形象的尖叫了一番,他清了清嗓子,平静道:“萨迦。”
“唔唔……”大海獭似睡非睡的回应他。
“萨迦,睁开眼睛。”云池说。
萨迦用毛掌揉了揉腮帮子,疑惑地问:“怎么了?”
云池的声音波澜不惊:“快,看看这个。”
萨迦仰起圆脸,心情快乐且放松地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云池手中扭来扭去的小海獭,以及他腿边一群滚动的雪白团子。
然后萨迦就吓地从云池腿上摔下去了。
“什么、什么——?!”他直勾勾地瞪着那群袖珍的同类,后背高高弓起,身上的毛也猛地炸开,喘不上气地叫道。
怪屋内仿佛打了一个巨声大作的雷霆,震得小海獭瑟瑟发抖,赶着挤在云池身后。
“你吓着它们了!”云池急忙把这些小可怜圈在自己的臂弯里,“这是我刚刚给你梳毛的时候,你掉下来的毛变的,你……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感觉?
他能有什么感觉,他需要有什么感觉?
这是不应该的……是彻底错误的。身为主神,他确实可以自身体与权能中衍生出分门别类的新生神明,以此来分摊管理他过大的领域,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是上一个神代才会发生的事情了!
萨迦注视着这些无知无觉的小海獭,透过它们的实体,他可以看到,它们的身体中涌动着一丝微弱的神力,属于自己的神力,空气中亦逐渐弥漫出稀薄的香气。
连神香都有了……它们完全就是一群新生的神雏,只待时机成熟,被赋予神权之后,就能构建属于它们自己的神谱了。
可、可这不对,这太荒谬了……早已枯死的巨木怎么还能开花,早已成泥的花朵怎么还能垂果?
萨迦讶异地盯着云池,他的幼崽。到了这会儿,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云池的到来,激起了他近乎本能的生机,也拽回了他迈向退隐的脚步。
云池就是他失而复得的家人,是他唯一留恋的事物。这贪婪的念头,在萨迦心中点燃了崭新的欲求:既然你已有决断,可以为云池做任何事,那你何不为了他而活下去呢?
神香……在云池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自己的信徒。而那纯粹的,令神明无比欢喜的信仰之力,又进而促发出这些小小的海獭,它们就约等于云池和自己的后裔了!
萨迦心里乱成一团,他坐立难安地瞧着拱来拱去的小海獭,纵使云池沉浸在无上的毛茸茸中,仍然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之处。
他担忧地放下那些哼哼唧唧的小东西,抬手揉了揉萨迦的毛毛脸,问:“怎么了,它们的出现……不好吗?”
“它们从我的毛发中诞生,就是现成的新神预备役,”萨迦急促地低声说,“消息若是传出去,这一代的新神不会放过这种身具篡权隐患的造物的。祂们未必敢直接找上门来硬碰硬,但暗中的阴毒手段一定少不了,到时候,说不准要连累到你……”
云池一想到这层,也顿住了。
“那怎么办?”他捞起一只小海獭,搂住它热乎乎的小身体,“它们还能变回去吗?”
萨迦抬起手掌,做出招呼的动作。
感觉到了主体的传召,小海獭们争先恐后地朝着萨迦涌动过去,一共七只,乖乖地拥着大海獭。
啊,小糯米团子堆大白毛团子!
云池被可爱能量狠狠击中,差点当场昏过去。萨迦严肃地板起圆脸,深思熟虑地回答:“如果你不愿意……”
“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云池维持着所剩无几的理智,没有纵容自己躺过去打滚,“是你会不会有麻烦的问题。要是这会让你有麻烦……”
他依依不舍地望着小海獭们,狠狠心,还是移开了目光:“……那就把它们收回去好了!”
放完这句狠话,他又急忙转头,和萨迦对视:“等一下,你把它们收回去,它们不会受伤,也不会疼吧?”
在萨迦的注视下,小海獭又“砰”地变回了雪色的绒毛,于空气中掀起优雅的螺旋,一路飘回了萨迦身上。
“不会的,这只是暂缓它们出世的时间。”大海獭安慰道,“现在这个情况,无论如何,都不是它们降生的好时机。”
云池望着小海獭们重新回归到原本的状态,然后安逸地融入萨迦的身体,不由黯然神伤。
啊,我的糯米糍……
看到他失落的表情,萨迦急忙挪过去,用厚厚的毛掌把云池抱到怀里,再用温暖密实的毛毛淹没他,轻声细语地哄道:“没关系,咱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你不要伤心。”
云池吸了吸鼻子:“嗯……嗯?”
嗯到一半,忽然觉得这话感觉怪怪的,好像有哪里不对。孩子——小海獭那么小,说是孩子没错;咱们——他梳毛,萨迦掉毛,也算是两两相加的结果。
仔细想想,确实没毛病,但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得劲……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大海獭到底不忍看云池消沉的模样,又从毛毛里掏出一只活蹦乱跳的雪白獭团,交给他解闷。
“不能带到房间外面哦,”萨迦嘱咐道,“会被日月星辰,还有天空之神看到的。”
“好耶!”云池立刻喜笑颜开,立刻把温热的牛奶用勺子舀了,慢慢地喂给小海獭。
他们在睡前分享了凉爽适口的蜂蜜麦芽酒,上床睡觉的时候,萨迦把云池抱在心口,肚皮还顶着一只更小的白海獭,窗外的月光洒进窗棱,也撒在舒适惬意的床铺,以及床铺后面挂着的浅蓝色挂毯上。
这天晚上,云池没有失眠,陷到萨迦怀里的那一刻,他的眼皮就无比沉重地坠下去,径直落入了黑甜的梦乡。
第二天,窗外晴雪素裹,天光疏朗,云池一觉睡醒,只觉得精神焕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