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54)
真不知道他的信徒都怎么了,为什么不愿意信仰一只喜欢捂脸的海獭呢?堕落啊!
云池在心中斥责那些不够坚定的人们,同时盯着萨迦的背影,贪看了很长时间。
大海獭回来了,背上缠着一沓颜色陈旧,但是很干净的布料,打算给云池换药。
云池算是富家子弟,虽然从小节俭惯了,但该有的眼力还是有的。这堆布料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固然纹路简朴,但是质感却光滑柔软,在日光下泛着水一样的色泽,连一丝缝都看不见,哪怕到了科技发达的现代,也未必能能产出这种织物。
萨迦毫不吝啬,从背上把布抖落下去,往床边一坐,用毛掌撕开一绺,看起来是要手做绷带了。
“你乘坐的祭船,就是专门为供奉而制造的。”萨迦垂着大脑袋,一边扯绷带,一边轻言细语,“这一代的风神罗希,是个喜怒无常,偏偏又执掌着强大力量的神明。祂喜好人祭,偏爱美丽动人的少年,可总是喜新厌旧……”
萨迦叹了口气:“也许是趁祂不在的时候,那些已经抵达风暴神宫的人祭,害怕被抛弃遣返,或是遭遇更加残酷的命运,所以便偷偷放出了罗希的风鹰来伏击你吧。”
“听着真是个老变态啊!”云池憎恶地说,“那些人祭也是可怜必有可恨之处,差点把我搞死在海上……”
萨迦顿了顿,听到“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形容,他眯起眼睛,宽容地笑了笑。
“神尚且有私心,何况那些还不是神,却要仰仗神的鼻息而活的祭品呢。”
撕完了绷带,萨迦直起身体,把云池抱起来,陷在他绒绒浓密的怀里,少年尚未长开的骨架,便如一个小小的可动玩偶。
真瘦啊,萨迦掂量了一下,在心中感慨。
他不甚熟练,但是很认真地换下了云池身上的旧绷带,为他的伤口涂抹草药,用带着毛边的新绷带结结实实缠了好几圈,接着打好结,再把云池塞进毛皮被子。
云池的手脚都不方便,只好由着海獭神照顾自己,他摸着身上的绷带,好奇地问:“这到底是用什么织的?摸上去好细腻,感觉身上都不疼了。”
“清晨与黄昏的四股蛛丝,象征一天的起始与终结。”萨迦低着头,收拢起染血的绷带,“纺织女神以前的作品,要是能染色,就会更好看。”
“这么贵重……”云池喃喃,“要是我的话,肯定舍不得用的。”
“凡事终有尽头,”萨迦抬起头,对他笑了笑,嘴角翘起,毛胡子抖动,“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它们诞生时就定好的命运呢?”
啊……不行了!真的好可爱,好可爱,如果萨迦到了现代,说不定光凭借直播,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哭着喊着要当他的信徒……
萨迦愣住了,他用黑亮的眼睛定定地凝视云池,难以置信地口吃道:“你、你刚刚说什么?”
云池张了张嘴,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经大脑,将心里想的话滑出了口。
“我、我……”迎着萨迦惊慌的目光,云池的眼神也闪躲起来,“我是说……我说的都是实话!”
不知何故,他脸红得厉害:“你看,你的脸、耳朵,还有你的手掌和皮、皮毛,圆圆的尾巴……圆圆的……”
他嗫嚅着,声音越来越低,每提到一个身体部位,萨迦就用不由自主地去用毛掌按住。云池眼睛一闭,索性破罐子破摔:“难道以前从没有人说过你可爱吗!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总得有人告诉你吧!”
萨迦倒吸一口气,声音听上去居然有点哽咽,海獭的耳朵惊恐地竖起,支支吾吾地小声回答:“没有、没有……从没有人说过!”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神话背景,一部分脱胎自芬兰神话长诗《卡勒瓦拉》,向感兴趣的朋友推荐孙用老师的译本,通俗易懂,便于理解。】
云池:*缩在孤独、孤苦、人迹罕至的纸箱子里,对自己使用地狱笑话* 他有时是云池,有时是探险家,但永远是个孤儿,哈哈!*吸鼻子,努力去笑而不是哭*
萨迦:*一脑袋顶破纸箱,拿出一个云池* 哎呀,这不是我的幼崽吗!*接着抱走,用爱和小毯子淹没他*
还是萨迦:*缩在空无一人的孤岛上,如此寂寞,如此冷清* 世界遗忘我,而我也将遗忘世界!
云池:*从天而降,打破孤岛的地质结构* 哎呀,这不是我的大海獭吗!*太大了,无法抱走,只好决定用余生陪伴对方*
第33章 神婚(四)
一人一獭彼此手舞足蹈,吱吱哇哇、惊慌失措地冲对方比划了一阵。
海獭萨迦捂着眼睛:“我是神!以前没有一个人类能看到我的真身,他们拿我当天父和家主崇敬,怎么会用那个词来……”
人类云池大喊大叫:“那个词是可爱!不管是神还是天父家主,世上任何事物都可以被这个词夸赞,难道你是神就可以幸免了吗?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过了好一会,他们才停止这种混乱的无效沟通,冷静了。
萨迦喘着气,谨慎地探头探脑:“所以,鉴于你是岛上唯一的人类,又看到了我的真身,你可以坦诚地用‘可爱’这个词语,来形容我……”
云池喘着气,谨慎地点头:“好的?”
“嗯,那么……”萨迦试探地伸出手掌,“作为回应,我也坦诚地发言:在我眼里,你看起来完全可以被称为‘又小又可爱’,不禁让我很想轻轻地咬你的脸……”
云池哭了:“不!不需要坦诚到这份上!我好不容易让气氛变得不那么奇怪了,你不要再重蹈刚才的覆辙!”
萨迦急忙收回手掌:“好的、好的!”
我的老天这为什么如此尴尬,云池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我们就像两个学前儿童,为了一点小事就大吵大闹,这可不像我……
嗯,等一下。
他困惑的扯了扯被子,这具身体现在只有十七岁,这是否意味着,身体的年轻,同时导致了思维的幼化?
云池正在沉思,刚才离开的萨迦很快又进来了,他仰躺在床边,掌心的肉垫掰着什么东西,在胸口窸窸窣窣地捣鼓了一阵。
“给你这个,”云池感到自己的肩膀被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你应该饿了吧。”
云池一转头,发现那居然是个异常大只的海胆,在地球上,几乎没有哪个自然海域,或是人类的养殖场能培育出这么大的海胆,它宽得宛如一个汤碗,胆黄是发赤的浓橙色,像极了透亮的橘子瓣,在胆壳里诱人地颤颤巍巍,散发出鲜甜的香气。
云池立刻口齿生津,把之前的小插曲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只想着食物。自他醒来之后,奇异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现在萨迦提起来,他才感觉到干瘪的肚皮,正在冲身体发出抗议。
“这个,我要怎么吃?”云池想伸手,但是动一动手,断掉的锁骨就一阵闷痛,再多神织的绷带,也不能完全抵挡疼痛的侵袭。
萨迦用比海胆更大的手掌捧着胆壳,说:“没有餐具……我喂你,你凑合一下吧。”
云池犹豫了一下,就算抛开人畜无害的外表,萨迦的性格也真够温和的,比起那些其它神系的神明——动辄摧毁城池、降灾降难,更不乏放浪形骸、游戏人间之辈,萨迦照顾自己的细心程度,称得上是无微不至了。
“……谢谢你。”他小声道,伸长脖子,吸了一口浓郁饱满的海胆黄。
好鲜啊!
都说饥饿是最好的佐料,在饥饿的加持下,这简直不是什么海胆黄了,几乎就是世所罕见的琼浆仙醴,细腻甜美,鲜得他翻跟头。云池“啊呜”地张大了嘴,差点吃得哼唧起来。
萨迦稀奇且欢喜地瞅着他,幼崽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个,他再开第二个。也许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云池的饭量也不同往日,硬是吃空了两枚大海胆,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长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