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徒弟全叛出师门(166)
旅人只能裹在客栈提供的厚实棉被里取暖,听着窗外呜呜的奉命,好似是在苦海之中的遥相呼应。
在大漠中,倘若天黑之后没有找到栖身的场所,只需睡上半宿起来就会发觉自己已经‘半截身子入黄土’,就算没有被埋在泥沙之中,也不曾被风暴裹挟,早上起来也会发现难以辨别方向。
客栈的旅人都陷入了熟睡中,冼玉打坐了半晌,想秉去窗外风鸣海啸,却总是忍不住想到,不知道容景能不能听到这样的风声。
说起来也是奇妙,他们认识不过半年,可是这半年经历的风雨,却比此前二十余年更加叫他记忆深刻——他说的是他真正活着的、有血有肉的那二十五年。
哪怕是现在他仍然不敢完全相信,相信顾容景的前世今生,相信他和闻翡一样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兵器。
闻翡这个人最擅长花言巧语蛊惑人心,冼玉自然不会全信他的话,或许只有到了苦海中才能知晓真相……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吹灭蜡烛后正打算入睡,忽然听到细微的辗转反侧的动静。他微微睁眼,在衣物摩擦的簌簌声中,透过门缝传来隐忍的痛苦的喘.息声。
隔壁……
好像是送他饭菜的好心邻居。
说起来,刚才店家送饭时他隐约听到一两句,知道对面住的是个男人,店家叫他小兄弟,想必年纪应该很轻,只不过声音沙哑得很,完全不像是二十来岁。
冼玉转过身,原本不打算管,只是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渐渐溢出些许血腥味。
原来是受了伤。
只是这血气味都传到他这屋,想必不会是小伤,倘若放着不管……
冼玉心中有了决定,点了蜡烛翻身下床。
夜已深,只是不知对面的人是疼昏了过去,还是尚在梦魇之中,冼玉敲了半晌门都没听到回音,索性施了一道小法术,推掉了门后的插销,迈步进去。
房中未点灯,蜡烛能照亮的面积并不大,一张单薄的床靠着窗户,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床上微微耸起的被子。黑色靴子在床尾露出,上面还沾了些许沙尘,就这样赤.裸.裸地搁在床单上,看上去主人并不讲究。
靠的越近,血腥味越重。
冼玉往前一步,忽然踢到什么东西,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十几个东倒西歪的药瓶,再看上面的标签,没想到竟然是修士服用的丹药,乱七八糟的散落在地。
床上的男人似乎被响声惊动,闷哼了一声。
冼玉把蜡烛抬起,照亮那人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可惜背对着看不清五官。他走过去,轻轻晃了晃对方的肩膀,“你还好吗?”
触手摸到一团黏腻。
不用看不用闻,摸一下就知道是血了。
那男人似乎回复了些许意识,从牙根里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词,“……滚。”
只有最后一个字是清晰的。
冼玉并不介意他的态度,倘若是修真之人那就很好理解了,受这么重的伤,来者身份不明,自然会警惕。
他也没管那人,晃了晃蜡烛,照亮了他肩上的伤口。上面血肉模糊,随意地撒了一些药粉,大半都已经融进了血里,纱布被浸得湿润,一拧就能挤出许多液体,不知道是血还是淌出的汗水。
冼玉低头轻轻闻了闻,原来是地耳草的粉末,这东西用处挺多,可以用于湿热黄疸;或是清热解毒,治疗毒蛇咬伤和创口肿痛,又或是活血消肿,治跌打损伤。
不过这伤口溃烂的模样不像是毒蛇咬出来的创伤,倒像是严重的烫伤。
难道说,这人不会医术?
他思忖了片刻,把地上的瓶瓶罐罐都捡起来,挑选了几样能用的,又从芥子戒里取出一些纱布和药膏。
这人皮肤溃烂得不清,外表皮烧伤后堆积在一起,和血痂缠在一起难舍难分,要治疗的话只能先清创,再涂抹止血的药膏。
冼玉微凉的手指刚按在他的手臂上,那人忽然抖了抖、快速躲开,反手钳着冼玉的手腕按在了床板上。
冼玉没有防备,手上传来一阵剧痛,蜡烛咕噜咕噜滚到地面上,火光未灭。耳边传来这人嘶哑的嗓音,恶狠狠地道:“说,你是谁?!谁派来的!”
有些许熟悉,不知道在哪儿听过。
“你误会了……”
冼玉微微皱眉,手腕发力正想反制,一抬头,目光里忽然闯入一双碧色的眼,在昏暗的夜和微弱的烛光里,隐隐发出祖母绿般的暗光。
手掌忽然失去了全部的力道。
“……容景?”
他失声喊道。
第95章 【一更】他踏上剑身,带……
顾容景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 为了包扎方便,半边衣领被扯了下来,卷曲乌黑像海藻一般的长发披在裸.露的皮肤上, 和血痂一起难舍难分。光线透过纸窗微弱地照射进来, 剧烈的呼吸下胸口微微起伏, 留下一道晦明难分的光影。
冼玉目光落在那张极为熟悉的脸上, 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的轮廓都和顾容景一模一样。
“……容景?”他抬手下意识地想抚摸顾容景的脸,下一刻,重重地一道啪声落下,对方无情地把他的手拍开, 仔细看冼玉手背上还留有一道隐隐的红印。
这一巴掌甩过来, 力道极重。
疼痛让冼玉微微清醒过来,眼底的担忧和惊喜渐渐褪去。他捡起地上还在燃烧的蜡烛, 轻轻抬起, 总算照亮了对方的脸。光线之下, 对方抬起那双祖母绿的眼,目光阴沉森冷,眉间一道细长血痕自上而下贯穿了他的五官,裂纹深到喉结,形状可怖又熟悉。
只是比起上次所见的那道,更像是一处新伤。
冼玉跪坐在地上, 一时之间不知该高兴还是失落。
“……怎么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冷静下来,忽然发现了一处端倪, 皱眉问,“你不应该——还是说,你从洗剑池中逃出来了?”
“什么洗剑池, 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容景’掖好衣襟,冷声反问,“是谁派你来的?”
“……?”
怎么连他都不认得了?
冼玉眉头越皱越紧,索性趁‘顾容景’不备,一把抓住了手腕,一抹真气像灵蛇吐气一般迅速窜了上去。这副身体已经有了惯性,对他根本不设防,等到‘顾容景’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都已经‘紫府片刻游’了。
他勃然大怒,顺势钳制住这‘毛贼’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反手一剪、掌下顿时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闷哼声。他力道一丝未收,倘若再带些许力道,只怕这整条胳膊都能被他扭废下来。
“说不说!”碧血刀与他魂肉相连,在布包里发出阵阵恼怒的嗡鸣,‘顾容景’咬牙切齿道:“是谁派你来试探我的?!再不老实交代,就不是废一条手臂的事情了!”
“……”冼玉反手一点,化去了他手掌的力道,顺势把胳膊重新接上,“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虽然大意之下有点小骨折,但接上后再用真气疗养一会儿就没什么事了,好在折的不是他那条伤手。
他轻轻揉了揉手腕,掀开床角那团脏乱的布料,终于露出藏在里面的尊容——那是一把约莫四尺的沉重古刀,通体漆黑,与夜色融为一体难以分辨。火光一照,才知它刀尖弯钩如月,剑身曲线柔美,绝非俗品。
当日在无人之境,冼玉以玉霄剑与之相敌时,并未细看这把刀的制样,以至于后来数次看到顾容景的那把黑金刀时,竟然一点都没发觉这两把之间是何等的相像。
像到除去细节未曾打磨利落之外,几乎一模一样。
至此,他心中已经了然。
“你是魔神?如今寄宿在他体内么?”
魔神?
听起来好熟悉。
‘顾容景’皱起眉,不客气地道:“你半夜闯入我房间,对我动手动脚、攻我紫府,我还没问你的底细呢,你现在还好意思反过来审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