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徒弟全叛出师门(134)
闻翡八岁时与他相识,此间相伴二十年。二十年的情谊,比不过后来居上的顾容景,也比不过一个埋骨百年的死人。
他攥拳头攥了许久,忽然嘴角扯动,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
“我不想怎么样。”他淡淡地回答,“我只想单纯地和师尊叙叙旧,师尊说我有错,那我便认错。只是希望师尊能给我一个回转的余地,弥补从前的错失。”
“难道这样,师尊也不许么?”
“……”
得了,苏染和闻翡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倔,没一个人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苏染还好些,起码可以当重新认识来相处,反倒是闻翡,张口闭口都是当年……
冼玉实在是不清楚,当年有多好,值得他们这样挂念。
和闻翡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当年他还能用师尊的威严压制住尚且年轻的大徒弟,但如今多年过去,光是看闻翡现在的修为就知道,他比自己这个旧师父过得更加风生水起了,冼玉怎么可能说得动他?
他深吸一口气,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直截了当地问:“酒我已经喝了。你刚才和我说净诚已转世轮回,是不是真的?”
闻翡目光落在被他饮过的酒杯上,杯口残存着些许温酒水渍,月光一铺,晶莹剔透。
他看了许久,才抬起头,缓缓道:“当然是真的。”
冼玉默了片刻,只说了一个好字,转身想走时,被闻翡一把拦住了。
“师尊难道不想知道……”
闻翡比冼玉高许多,拽着他的手贴近时,旧日冷淡无情的师尊被迫仰起头,看着他的眼底染着几分从前少见的恼怒。
他笑了笑,像是猫玩弄老鼠一样,找到了几分鲜活的趣味,“师尊不想知道,他如今过得如何、年岁几许、投胎到哪户人家,又过着什么样的人生吗?”
从前什么事都没发生时,师尊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疼爱这个小师弟。闻翡一直不能明白,这种又蠢又笨的人怎么能得到他的青睐……
不过现在看来,也是有些好处的。
“想不想,与该不该,是两码事。”
然而出乎意料的,冼玉拒绝了,“生前事死后明,无论如何,一切事务自有酆都冥府来盖章定论。他若生前多做善事,福德庇佑,自然不用我担心;但他若走了邪念,投道不顺……我也无力回天。”
无力回天。
闻翡猛然捏紧了冼玉的手腕。
刺痛瞬间翻涌上来,胳膊泛起密密麻麻绵绵的疼痛感,冼玉呼吸一滞,但面上没有显露半分脆弱。
“好一个无力回天。”
闻翡眼神含冰,“师尊果然得道于身,冷心冷情,不容……一点私心。”
“自然。”冼玉奋力甩开他的手,冷着脸道:“大道之心,应脱离世俗,不容外物。这句话,我从前应该教过你。”
“既然如此,那还望您澄明于心,一刻不要忘怀。”闻翡忽然收回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焰,眯起眼,笑意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最疼爱的小徒弟,兜兜转转又回到你身边,也算是……福泽深厚吧?”
小徒弟?兜兜转转?
冼玉一震,先是恍然,紧接着是慌乱。闻翡噙着笑观察他眼底错乱的神情,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冼玉没有失态太久,很快就露出了笃定的神色。
“不可能。”
他的语气太过坚定,闻翡神情忽然有些微妙,反问,“为什么不可能?”
“方净诚秉性与他截然不同。”冼玉冷声道,“容景命中带煞,轮回几世也无法消转,可方净诚八字虽未有出彩的地方,但他为人忠善纯厚,又救过我一命,福泽深远,死后必定会有个好归宿。”
……怪不得不问他。
原来是猜到那个蠢货不会有事。
“师尊这么确定?”闻翡眯起眼,“投入人道之前,忘川池水会洗去一身罪孽与记忆,来世之人未必会与从前再相同。更何况,他救了您一命……”
“怎么能确定,这是福泽呢?”
他语带深意。
冼玉瞬间抬起头,目光如冰如刀。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沉声问。
第72章 【二更】他日相见,必不……
月色之下, 冼玉目光如刃,反射进闻翡的眼睛里,多了两分冰冷凉薄。
闻翡目光落在他眉眼之间, 许久之后, 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太真切的笑容, “……没什么意思。”
“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方才师尊说福泽深远, 我不服气,所以才胡乱说的。”
自从见面之后,他的嘴里十句话有八句冼玉听着都不像真的,此刻虽然心底怀疑, 但也没有十足的证据。
“这么大的人了, 你应该懂得分寸。”
冼玉说着,转身想走, 闻翡哎了一声, 拦在他前头。
这次倒没有说什么不讨喜的话, 只是把那壶清酒递了过去。
“这样好的酒,给徒儿这种饮酒如饮茶的,实在是可惜了。还请师尊看在美酒难得的份上,收下吧。”
闻翡道。
从前投在他身上的那笔账,掰扯都掰扯不清,在闻翡看来, 不过一壶酒而已, 连讨欢心都算不上,师尊应当不会拒绝。
然而冼玉还是摇了摇头。
“许多年不喝, 每每闻到酒香就如同百爪挠心,甚是想念;可今天尝了一口,突然发现不过如此——你留着罢。”
冼玉落下这句话, 淡淡然地离开了。
只留下闻翡一人孤身立于竹林之中,微打斜雨,慢慢沾湿了他的肩。
“嘎吱——”
冼玉从窗户里翻进来,落地时悄然无声。刚才隔着老远就看见屋内点起了光,想必是顾容景回来了。
他做贼一样轻轻把窗户关上,可惜木头框年久失修,一碰就发出咯拉咯拉的响声,像是吱吱叫的老鼠,瞬间引来了猫。
顾容景快速从堂屋迈进寝室,目光触到冼玉微微湿润、还沾着些许泥泞的鞋底,眉头一点一点地提了起来。
“去哪儿了?”
他质问。
“……没去哪儿,就透了透气。”
冼玉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理不直气不壮地想爬回被窝装病,两只手还没搭上被褥呢,就被顾容景一把拉了回来。
正正巧,撞进了他的怀里。
瘦得有些突出的骨骼撞在对方胸口上,冼玉惊得吭了一声,刚想让他放手,下一刻顾容景已经低下头,鼻尖凑近他的发,轻轻嗅了嗅。
吐出的鼻息从他的下颌线轻轻飘过,带着一股暖人的温度。偏偏顾容景并不自知,冼玉只能僵硬地往后躲了躲。
“你干什么……”他撑手推开顾容景的胸膛,满脸不自在,“有完没完。”
顾容景皱着眉,说话底气比他足多了,“你刚醒就去喝酒?你知不知道昨天你发了一夜的高烧,差点醒不过来。药王仙还说第二次药浴在七日之后,不能推迟,所以现在需要好好疗养。偏偏你还不注意身体,是真不想要命了吗?”
劈头盖脸地把人骂了一顿,他心里还不解气,但看到冼玉红着耳朵、无地自容的模样,那些狠话又暂时说不出口了。
他只能问:“……喝了多少?”
原来是当他出去‘偷腥’了。
冼玉微微松了口气,但脸上还是那副被当场抓包的尴尬表情,揉了揉手腕,“只喝了一点点……这不是疼吗?喝点酒会好一些。”
‘疼’字一出口,顾容景就哑口无言了。
“你看,你把我的手都抓疼了,留了印子。”
冼玉见缝插针,把微红的手腕递到他面前。
其实顾容景拉他的时候没用力,这道痕迹是刚才闻翡没注意力道时留下的,他这波属于是恶人先告状了。
好在顾容景关心则乱,根本没注意是不是自己动的手。他跟个木桩似的站着,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服了软,“疼怎么不早和我说呢,药王仙之前配的止疼药丹你还没吃,等会儿用几颗看看有没有疗效。倘若吃了还是疼,也只能忍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