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人朱瑙 上(55)
钱青摇头叹气道:“事已至此,但愿顺利吧……希望厢兵死伤不要太惨重。能回来一半人,就是老天保佑了……”
正说着呢,忽然有人行色匆匆地从外面进来,穿过回廊,径直往州牧所在的后院走。官吏们一看那人穿着,竟然是守城的官兵!
众人立刻呼啦啦围了上去。
“怎么样?厢兵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官兵赶得很急,气喘吁吁道,“我远远看见队伍过来,就赶紧先来通知州牧了。”
……
天还没大亮,州府大门打开,朱瑙带着程惊蛰匆匆出来,准备亲自去城门迎接归来的厢兵。他两人走在最前面,后面呼啦啦跟出来一群官吏,都往城门的方向跑。
反正时间还早,他们也不急着办公,与其在州府里傻等,不如一起去看个究竟。
官员们到达城门口,已有一队厢兵在城门下候着了。众人一看那队人马的人数,顿时大惊失色——他们已经想过厢兵出征也许会很惨烈,却也没想到竟然惨烈到了这个地步!六百厢兵出去,回来的竟只剩下寥寥二十来人!
当即就有人鼻子一酸,放声大哭起来:“苍天无眼呐!!”
亦有几个心软的,开始跟着抹眼泪了。怎么说也跟厢兵相处了这么多天,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谁心里不难过呢?
他们这一哭,倒把那二十来个厢兵吓了一跳。厢兵们面面相觑:“苍天……无眼?”
朱瑙拨开人群走上来,打量道:“怎么就你们几个?余下的人呢?”
一名厢兵忙道:“虞指挥使遣我们几个先回来报个信,免得州牧担忧。剿匪很顺利,我们射杀百余人,生擒百余人。从山里缴获七八车粮食,还有一些兵器、农具、钱粮。因为东西比较多,还要押送一群人,所以大队走得慢,还要一些时间才能回来。”
边上围的官员们瞬间惊了!黑山寨上一共二百多人,不是被杀的就是被擒,山中的物资还都被缴获了,那是剿匪成功了啊?!
成功当然是好事,就是不知道取得这样的成果,厢兵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朱瑙显然也关心此事,问道:“厢兵可有伤亡?”
这问题问得几个厢兵面面相觑。他们犹豫地问道:“扭伤脚的和烫伤手的算吗?算的话倒是有几个。其他好像没了。”
众官员:“???”
众官员:“!!!”
剿了黑山寨,大获全胜,还没有伤亡???他们剿的是白塔山上那个黑山寨吗???是那个凶残暴虐的黑山寨吗???
朱瑙这才有了几分笑意:“没人伤亡就好。”
他嘱咐官吏们去多找几辆板车和驴骡来,听厢兵汇报,缴获的东西还不少,或许需要更多车马帮忙拉。然而他的话说了第三遍,才有人有反应。官吏们都跟梦游似的。他们甚至怀疑那几个厢兵谎报军情。
不过很快,厢兵的大部队就开回来了,打破了所有官员的质疑。
只见回城的队伍浩浩荡荡,厢兵们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他们生擒了一百余山贼,那些山贼被用绳子捆着手,系成一长条,一个个灰头土脸、神色颓败,和厢兵形成显明的反差。
虞长明走在最前端,到了城门外,他停下脚步,身后长长的队伍全部跟着停下。
隔着数米十远,虞长明望着前方的朱瑙,笑了笑,躬身行礼。他做出表率,身后数百厢兵纷纷效仿,人们齐刷刷地行礼,十分壮观,把朱瑙身边的官员们都吓了一跳。
虞长明朗声道:“我等奉州牧之名讨贼,幸不辱命。射杀九十六人,生擒一百二十五人,缴获辎重若干,尚未清点。如何处置,请州牧发令!”
厢兵们齐声道:“请州牧发令!”
整齐划一的喊声,又把官员们吓得一哆嗦。众人都恍惚了:这哪里像是刚刚被收编没多久的厢兵啊?便是正规军,怕也不过如此啊!朱瑙到底是怎么收来这么一群宝贝的?
这些人又如何能想到,长明寨的这些弟兄们早被训练一年有余了。他们的忠心怕是连正规军也赶不上。
朱瑙笑道:“诸位辛苦了。擒来的山贼且先收入大牢。辎重清点后收入府库吧。”
虞长明道:“是!”
厢兵并没有对黑山寨赶尽杀绝。这也是出征之前朱瑙特意嘱咐的。一来纵使黑山寨恶名昭彰,可未必山中所有人皆犯死罪;二来,更重要的一点是,此次出剿黑山寨,目的是杀鸡儆猴,威慑其他山贼。由于时局混乱,虽非所有山贼都如屠狼寨、黑山寨那般穷凶极恶,可做过杀人放火之事的也不在少数。一旦让山贼以为自己死罪难逃,他们很有可能孤注一掷,犯下更大罪恶。倒不如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愿意归降,蜀中乱象才能迅速平定。一切罪恶,皆等局势平定之后再慢慢清算也不迟。
厢兵们押着山贼和缴获来的物资进了城,天色已经大亮了。
城中的老百姓听见动静,纷纷从屋内出来,涌上街头围观。月前虞长明刚刚带着长明寨来归顺州府的时候,他们也曾被百姓这样夹道围观过,只是那时候老百姓脸上的神色多是惊惧、害怕和厌恶。到如今,却截然不同了。
看见那些灰头土脸的山贼和昂首挺胸的厢兵,百姓们激动之情难以自抑,欢呼雀跃。人人脸上皆是欢喜和兴奋,还有人冲出来抚摸厢兵,想沾点喜气的。
廊州的百姓无人不厌恶山贼。纵使没被山贼打劫过的,也深受山贼之害。就因为山贼们把持山路,阻碍商旅,本地百姓不敢出去,外面的商队也难以进来,于是城内物资稀缺,物价飞涨。
现在州府一出手便打了个大寨下来,这么久了,他们终于看到了平定山贼之祸的希望!这新来的州牧,实在是了不起啊!
于是朱瑙从城门回州府的路上,也被老百姓堵了个水泄不通,众人山呼父母官,要不是有惊蛰等人拦着护着,激动的老百姓怕是要将朱瑙抛上天去。
……
刘七跟着众官员回到州府,往常晨会的时间已经过了。他魂不守舍地往吏舍的方向走,被钱青一把拉住。
“你去哪儿啊?”钱青道,“州牧刚才说了,晨会还得开,让大家回来以后先到大堂集合。”
“啊?哦……”刘七又梦游一般地扭头往大堂的方向走。
“刘七,你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你不太对劲?”钱青狐疑地打量着他。
刘七浑身一哆嗦,立刻道:“哪里不对?没有啊,我好得很!”
钱青莫名其妙,以为他是还没从厢兵大获全胜的惊讶中缓过来。别说刘七了,钱青一想到自己早上还在说朱瑙好大喜功,脸上也一阵火辣辣地疼。人家那叫好大喜功吗?那明明叫足智多谋啊!还有谁能一卒不损地拿下黑山寨?还有谁??
因为主簿的位置被朱瑙撤掉,钱青心里一直以来多少有点不服气。可一次又一次的事实告诉他,他不服气也得服气。朱瑙就是有本事。甚至朱瑙到底有多少本事,现在也许都只是露出了冰山一角而已……
钱清悻悻道:“说起来也真没想到,周田巡竟然会是黑山寨的眼线,相处这么久,我都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
听到“周田巡”三个字,刘七又是一哆嗦。
刘七的失态正是从看见被厢兵押解回来的周田巡开始的。他以前虽然也不知道周田巡和黑山寨的关系,但他知道,州府中肯定有许多人暗中与山贼勾结,给山贼通风报信——因为他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那山贼们以前也都是老百姓,落草之后,肯定十分关注州府的动向。于是发动寨中人际关系,跟州府官员牵线。以前都是老乡老友的,很容易就联系上了。刘七就有这么一个老乡,也进山做了山贼,前不久来找刘七,请他帮忙打探州府里的消息。刘七想了想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一来他怕不答应的话山贼会对他不利,二来现在蜀中这么乱,山贼也不多这一窝少这一窝,他何不顺水推舟给个人情,还能赚点好处呢?
以前一直相安无事,他也心怀侥幸,认为不会被州府发现。可眼下周田巡却出了事……前车之鉴已在眼前,他又怎能不胆寒呢……
很快,州府上下的官吏们已全在大堂集合。有人心情激动,有人云里雾里,也有那么几个包括刘七在内的人,心情忐忑不安。
不多时,朱瑙上了堂。他在堂上坐下,问道:“都到齐了?”
负责点名的官吏忙站出来回话:“州牧,全到齐了。”
“哦。”朱瑙点点头,扫视堂下。片刻后,他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今日的晨会,倒也不为别的。主要只为了一件——周田巡的事你们都已知道了吧?”
刘七又是一哆嗦,攥紧袖子,把头低得极低,只求自己心虚的表情不要被人看出来。除他之外,亦有几个人跟他一样,脑袋恨不能缩到胸口去。
众人胆战心惊地等着朱瑙的后话,可朱瑙却一直没再往下说。刘七心中又惊又疑,终于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高堂之上,朱瑙托着腮,眼睛笑眯眯地弯着,也不知究竟在看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