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人朱瑙 上(222)
午聪想起今天那混乱的场面,想起两位府尹气急败坏差点掀桌的样子,顿时失笑。敢情闹了半天,这局面是朱瑙一手弄出来的?他不由道:“……干得漂亮!”
对于谢无疾来说,他也希望这可笑的会盟尽早解散,诸侯军各回各家,省得留下来拖他的后腿。因此这样的事情他们当然乐见其成。
其实今日席上买了蜀人消息的还不止刘松鲁广两个人,其他诸侯之中亦有光顾朱瑙生意的。只是今日场面太过混乱,很多人准备好的话都没机会说而已。
而朱瑙之所以能把这买卖做起来,关键并不在于他贩卖的消息有多么机密,而在于他准确地知道什么样的消息该在什么时候卖给什么人。与其说他贩卖的是消息,不如说,他贩卖的是计策。
譬如说刘松受贿的事,以及鲁广与叛军交往的事,是说机密,其实也不那么机密,经手过的人不少。只要有人起疑心去调查,都能查得出来。问题在于,旁人未必想得到,想到也需要时间。而朱瑙,他比别人提前一步料到事态的发展,又比别人更快想到人们需要什么,就好像他把水卖给口渴的人,这生意如何能做不成呢?
朱瑙目前所掌握的消息,有很多甚至都不能算是机密,而只是一些逸闻八卦。譬如某军的主帅与副将之妻有染、譬如某军校尉淫遍众军官的妻女……这些八卦他都不需要收买什么人,蜀商做生意的时候听各军士卒们议论简直听了满耳朵。而这些事情在大多数人眼里只是茶余饭后的笑话,在朱瑙这里,在合适的时机,也能成为可以卖出高价的重要情报。
而且他卖给各诸侯的消息,或说计策,并不是无用的,相反,都十分有效。如果他只卖给刘松或鲁广其中一个人,或许此人今日已经成事了。只可惜,这么好的生意,朱瑙又怎会只和一家做呢?
午聪想到等各家诸侯发现自己是如何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且玩弄他们的人只是为了赚钱时,诸侯们会是怎样的心情,他没忍住直接笑了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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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名身着军服的男子坐在一条小路上。
史白再一次向着众人叮嘱道:“都记住没有?一会儿等蜀军过来,我会先上前去挑衅。只要我一开始骂娘,你们冲上去直接动手!那些蜀军没有准备,肯定傻眼。我们揪住几个往死里,打死了就跑。不然来的人多了咱们就跑不掉了。”
众人连连点头。“知道了。”“记住了。”
这些人身上穿着的都是谢无疾手下延州兵的军服,他们的口音也都是延州一带的。但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延州兵。他们是被谢无尘派来离间蜀军与延州军关系的。
史白已在此观察了一段时日,他知道每天这个时间会有一队蜀军巡逻时经过此地,也知道两军士卒互相之间没有什么戒心。他便打算一会儿带人冒充延州兵,故意挑起与蜀军士兵的争端。
需知当兵的都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冲动得很。他就不信两军挨得这么近,互相之间会没有摩擦。或许从前只是小打小闹,因此没引起重视。而这回,若是让他弄出几条人命来,这矛盾不大也变大了。两军士卒必会滋生相互敌视的情绪。等到那时候,他们再混入其中煽动挑拨,很快就能让两军士卒反目成仇。
“他们来了!”有人提醒道。
史白回头一看,果然十几名巡逻的蜀军士兵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他连忙低声道:“快,把路挡住。”
不多时,巡逻的蜀军来到他们面前。
此路极窄,史白等人往路上一坐,就把小路给堵严实了,蜀兵们无法通行。
领头的蜀兵看到对方是延州兵,如史白所料,态度十分和善:“几位兄弟,麻烦让我们过去。”
史白冷眼打量他,口气非常不善道:“叫谁兄弟呢?谁跟你们这些蜀耗子是兄弟?撒泡尿照照,你们配吗?”
蜀兵们明显一愣。
领头的蜀兵打量了史白一眼,竟然没有生气,平静地问道:“你们是哪个营的?营牌带了吗?”
史白拍拍屁股站起来,挺着胸脯往那蜀兵身上撞,挑衅意味十足:“带了又怎样,没带又怎样,老子凭什么给你看?”
他只等那蜀兵愤怒地骂他一句,或是推他一把,他就立刻开口骂娘,他那十几个弟兄就会呼啦啦冲上去动手。而蜀兵们没有准备,一定会吃大亏。
他想得很好,只可惜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所想。
那领头的蜀兵冷冷地与他对视一阵,果然向他出手了,却不是推搡,也不是叫骂,而是“噌”一下拔出佩刀,直接架在他的脖子上,厉声喝道:“全部拿下!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巡逻的蜀兵们在听到对方不肯出示营牌的时候就已有准备,一听命令,齐刷刷拔刀冲上去,把史白带来的人手团团围住。
史白脖子一凉,瞬间就懵了。
而史白带来的人也全都傻眼了。说好的安排明明不是这样的啊?不是说两军之间关系很好吗?不是说他们先动手,对方肯定没准备吗?
怎么明明是他们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怎么却变成他们被对方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呢……
只不过转瞬,十几名假延州兵就已被全部拿下。由于有“反抗者格杀勿论”的命令在,他们甚至都没敢反抗。
领队的蜀兵下令道:“把这些人绑回去,交给府尹和谢将军!”
欲哭无泪的史白等人就这么被带走了。
149、第一百四十九章
史白等人怎么也想不到, 论起挑拨离间的手段, 他恐怕得再学二十年才能赶上朱瑙。朱瑙既有这样的手段, 对于自己军中细作的防范当然也是十分严密的。
而谢无疾是真正的战场上历练起来的, 更是各种五花八门的手段都见识过。他治军极为严明, 对于间谍的防范也非常周密。军中的任何人,小到普通士卒,大到将军校尉,人人都必须随身携带自己的营牌或军牌。谁若不带,就视为逃兵。
在这么严格的纪律下,没有延州兵胆敢不好好携带营牌。所以当蜀军士兵问他们所要营牌而他们却拒绝拿出来的时候,蜀军士兵就已经意识到这些人恐怕身份有问题了。
十几名假延州兵被绑回军营中, 马上有人将他们分开审讯。几乎没费多大力气, 就有人老老实实招供了。
……
史白等假士兵被人五花大绑, 捆的跟粽子似的。几名士兵牵着他们在军营里走。
有个假士兵紧张地问史白:“大哥, 他们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不会要杀了我们吧?”
史白也是满头冷汗。军队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方, 他们冒充士兵,被处以死刑也并不奇怪。怪只怪他们贪心,收了谢无尘的银子,领了这桩任务。
他们这些人并不是江宁兵, 而是谢无尘命人找来的流民盗匪。之所以找到他们,只因他们都是从延州一代流落过来的, 口音相似,冒充延州兵容易。而谢无尘给了他们丰厚的赏金,出行之前就给了三分之一, 事情办成以后还能拿三分之二。那对他们来说真的是一笔很大的钱,他们也以为这桩任务并没什么难。谁能想到……
不多会儿,蜀兵将他们带到一座军帐前,推着他们进去。
史白手脚都被绑了绳子,本就行动不便,又被人推了一把,刚进帐篷就摔了个狗啃泥。他挣扎着仰起头,只见帐中已有两名年纪轻轻却气度不凡的人坐着,他们身后还站了几人。很显然,这两个年轻人应当是军官了。
是什么级别的军官?来审他们的么?好像这帐篷里也没什么刑具……
史白正提心吊胆间,只见押送他们过来的士兵忽然跪了一地,行礼道:“参见朱府尹、谢将军。”
史白等人:“!!!”
朱府尹,朱瑙!谢将军,谢无疾!
原本抓他们的人说要押他们去见朱府尹和谢将军,他们只当是随口说的。府尹和将军,那是多大的官啊?竟然这么轻易就能见到?要知道谢无尘雇他们来办事,也不是谢无尘亲自露面,而是任务层层发派下去,最终找到他们的。
这蜀军和延州军,实在和其他军队不一样……
谢无疾冷眼打量了他们一阵,率先开口:“你们是江宁军派来的?是谢无尘让你们这么做的?”按辈分来说,谢无尘是他的从兄。可他直呼其名,并没有对兄长的敬重。
由于被抓的人足有十几个,里面总有些贪生怕死的。蜀兵只不过吓唬了他们一下,马上就有人老老实实招了。而一旦有一人招了,其余人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史白在这些人里地位略高些,战战兢兢道:“是……”
谢无疾道:“他派你们来干什么?”
史白咽了口唾沫,道:“让、让我们来挑拨延州军与蜀军……引发延州兵和蜀兵互斗……”
朱瑙饶有兴致地问道:“谢七公子为何要来挑拨我们?我们哪里得罪他了?”
众人面面相觑。史白小声道:“他们只说让我们来离间,没有说别的。我们也不知道……”这并不是他有意隐瞒,谢无尘的确没有对他们解释的必要。
少顷,谢无疾轻轻“呵”了一声,白净的脸上未见喜怒,平静地仿佛在说与自己武官的话:“他是冲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