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人朱瑙 上(117)
那信差跳下马,来到朱瑙身边。朱瑙也从马上下来。信差对他附耳说了几句,他的眉毛狠狠跳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因为惊讶还是别的什么。
窦子仪和虞长明见状,也从马上下来。
“朱州牧,出什么事了吗?”
“嗯。”朱瑙点头,“大事。”
两人对视一眼,又问道:“什么大事?”
朱瑙道:“据说朝廷下了命令,为了抵抗各地造反军,以后府尹以上的地方官员可以自行募兵了。”
虞长明、窦子仪:“……”
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四周鸦雀无声。
虞长明和窦子仪一脸呆相地看着朱瑙。
片刻后。
“等、等一下。”虞长明抬手环住耳朵,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朱瑙那云淡风轻的语气,是在说天冷了要加件衣服吗?“地方官员可以沐什么?沐浴?”
朱瑙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像是同情他怎么年纪轻轻耳朵就聋了:“什么沐浴。募兵啊。招兵买马的那个募兵。”
虞长明:“!!!”
窦子仪也难得的大惊失色:“真的?!是确定的消息吗?!”
朱瑙想了想,道:“这么离谱的事,应该也没人敢乱编。是真的吧。”
两人:“……”难道不是因为离谱才要怀疑它的真实性吗???
历朝历代皆是亡于兵祸。每逢新朝,开国皇帝皆会竭尽所能掌控兵权,解除地方兵力,以免地方拥兵自重,割据自治,甚至动摇皇室权威。本朝百余年来一直实行的是军政分离的制度,地方文官只管政事,各地的驻军则直接听命于朝廷,非地方官员能调遣。
也正因如此,阆州出了朱瑙这根硬骨头,袁基录也奈他无何。他手里又没有兵,还能怎么样呢?
但是现在,朝廷一纸命令下来,袁基录马上就可以募兵了。从此以后,蜀地的军政两权即将握于他一人手中。
“这简直……简直不可理喻!”虞长明用力空挥了一下拳头,无比愤慨。他愤慨的原因已不只是为了阆州的安危,“那些狗太监疯了吗?!各地都能募兵,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窦子仪的嘴唇也有点白。他思索片刻,喃喃道:“恐怕是北方的形势比我们听说的还要糟糕了……”
朱瑙点头以示同意:“一是北方太乱,二是各地驻军乃何大将军旧部,不服阉党。阉人怕死,病急乱投医,就想了这么一昏招用来续命吧。”
眼下蜀地虽也混乱,可与北方比起来,已是秩序井然了。北方战火烧了多年,越烧越旺,已经烧到离京城不远的地方了。而何大将军死后,阉党虽然在政事上取得上风,可军事上却岌岌可危。京师的驻军掌控在阉人手中,可各地的驻军却都是何大将军的旧部,别说听从阉党调遣了,好些地方部队在听说何大将军去世的消息后直接就揭竿造反了,还筹划着要进京杀太监呢。
如此形势下,阉人的确是保命都来不及了。他们不是不知道放开兵权肯定会导致地方割据、兵祸四起,问题是他们别无选择。只有把原就污浊的池水搅得更加稀烂,让更多的势力参与进纷争之中,对准他们的矛头才有可能被削弱。
阉人做的美梦兴许是让地方的造反军、原有的驻军、地方大员新招募的军队等势力自己乱斗,他们就能在京中高枕无忧。可但凡清醒的人都知道,阉人的结局已然写好,只是早晚的问题。因此朱瑙才说,他们是在续命。
窦子仪担忧道:“府尹以上大员可自行募兵……若果真如此,我们的形势恐怕不妙。我们占领阆州不算,如今还拿下了剑州。成都尹必定会视我们为心腹大患,募兵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付我们。”
虞长明也是忧心忡忡。他们固然可以无视法令,也自行募兵。事实上朱瑙先前就打着厢兵的旗号养了几百私兵,这些兵早已和普通的厢兵不同,就是真正的军队。但他们就算把阆州、剑州甚至渝州全算上,也只有三个州。袁基录有的可是整个蜀地!他们要怎么与袁基录相比?
朱瑙道:“不急。他便是现在立刻招兵,练都得练上几月才能用呢。我们有的是时间。”
虞长明眼睛一亮,立刻道:“我们有时间做什么?”
他以为朱瑙已有主意,没想到朱瑙不紧不慢道:“我们还有时间想对策呀!”
虞长明:“……”这不是等于没说么!
然而就算是朱瑙,这消息也是刚刚才送来的,他亦不可能马上就想出必胜之策。
朱瑙道:“行了,你们先去剑州吧。在这儿耽误这么久,他们该觉得奇怪了。”
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刺激,窦子仪都已经完全不为要接手剑州的烂摊子而紧张了——开玩笑,一个剑州算什么。后头还有一个成都府等着他们呢!
队伍开拔之前,朱瑙叮嘱虞长明道:“你稳定了剑州的局面,尽快回来。”
他的语气虽是平静的,虞长明却听出了几分凝重的味道。他点点头,翻身上马:“放心,我快去快回!”
他一蹬马腹,领着整齐的队伍出城,投入茫茫旷野,头也不回地朝着剑州的方向驰去。
81、第八十一章
澶州校场。
只听蹄声如雷, 校场的东面驰来一排的骑兵。那些骑兵人人手握一张长弓,忽听一声号令:“搭弓——”
众人齐刷刷从背篓里取出箭矢,一面骑马, 一面朝着西面的一排靶子张弓瞄准。
“放——”
众人齐齐放箭, 密集的箭矢如雨般朝靶子射去。
簇簇声响了片刻, 上靶者约有半数。
骑兵射完箭立刻纵马离开,下一排骑兵跟上, 随着号令声,又是一阵箭雨。
随后第三排骑兵上场。
当几排骑兵全部射完靶,从校场上退下,东面忽然又蹿出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上骑着一男子, 身材颀长,皮肤白皙, 相貌极是俊美,眼角还有一颗泪痣。看那人长相,更像个书生,却不像武人。然而他骑术极好,两手不牵缰绳,却在马上坐得稳稳的。离靶约还有五十米远时,他从背篓中取箭, 拉弓便射, 动作极是随意。射完一箭,又取一箭再射。行云流水般,转瞬已射出十支箭矢。
马驰到校场尽头, 他减速停了下来。
围栏外的士兵定睛一瞧,顿时发出如雷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哇——!!”
“谢将军!谢将军!谢将军!”
此人骑行间射出十支箭,中了十个靶,几乎箭箭都射在靶心上!如此骑射本领,怎能不让人惊叹?
谢无疾被士兵们一阵喝彩,神色仍是淡淡的,倒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
他吩咐道:“继续练。”
于是骑兵们重新列队,进行下一轮的骑射训练。
谢无疾跟在队伍的最后,忽见校场外一名士兵跑了过来。他微一凝眉,从马上跳了下来。
那士兵气喘吁吁地跑到谢无疾身边,神色慌张:“将、将军,刚才,刚才京城传来消息……出、出大事了!”
谢无疾却不着急:“慢慢说。”
士兵深吸了两口气,终于稳住呼吸,道:“朝廷下了命令,以后,府尹以上的地方官员可以自己募兵了!”
谢无疾眉峰微挑,脸上仍不显情绪。片刻后,他冷笑一声,道:“狗急跳墙。”
报信的士兵比他激动得多,咬牙切齿地骂道:“那群狗阉!难怪何大将军死后,他们就一直克扣我们的粮饷,上书催就推三阻四地找借口。我们在这里出生入死,镇压叛乱,他们却只想着怎么断我们的后路,巴不得致我们于死地!要是有一天这些狗阉落到我手里,我非把他们碎尸万段不可!!”
说到粮饷,谢无疾的眼中闪过一丝不郁。因一颗泪痣的点缀,他的神色不见恨意,倒像是忧愁。
忽然,又有一人朝校场跑来,谢无疾远远一看,正是自己派出去征粮饷的长史午聪。
午聪跑了过来,神色讪讪:“将军。”看他这样子,便知任务完成得不怎么顺利。
谢无疾道:“如何?”
午聪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张单子,交给谢无疾。这上面写的是他从各家征来的粮食的数量。
谢无疾接过,方才传消息的士兵也凑上来看了一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又是暴跳如雷:“三百斤?五百斤?这些豪绅是在打发要饭的吗??”
谢无疾喜怒不形于色,将一张单子看完,问道:“薛家还是什么都不出么?”
午聪尴尬地点头。
这些单子上记的都是本地的大户人家。他跑遍了这些大户人家征讨军粮,最后只要来了千来斤的粮食。这对于他们五千多人的军队来说实在少得可怜。至于谢无疾口中的薛家,乃是本地最大的豪强,富庶异常,澶州近四分之一的田产全是薛家的。然而这薛家也是最抠门的一家,数月来,军队多次派人上门求粮,他们只在谢无疾亲自去讨的时候抠抠搜搜给了一点。其余时间,都是分文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