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人朱瑙 上(53)
朱瑙道:“还好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昨晚没在家中好好休息么?”
周田巡一惊,立刻抬头看向朱瑙。朱瑙也正看着他,嘴角似有若无噙着一丝笑。
周田巡心头大骇,不知朱瑙这是什么意思,额角渗出冷汗,磕磕巴巴道:“没、没有。我,我……”
没等他说完,边上有人揶揄地笑道:“州牧,昨天是中秋佳节,是团圆的好日子。田巡可是有家室的人,怕是昨夜好好和媳妇‘团圆’了一番吧?”
众人顿时一阵哄笑。
这番荤话倒是替周田巡解了围。他尴尬地扯起嘴角:“啊……嗯……”
“哦?原来如此。”朱瑙微微笑了笑,道,“那倒也情有可原。不过人生还长着,眼光也该放远些,又何必急于一时,枯本竭源呢?周田巡,你说是不是?”
周围又是一阵暗笑。朱州牧自己不近女色也就算了,还管得着人家夫妻生活?年轻男女,血气方刚,耽于**不也是寻常的么?等哪天朱州牧自己遇着心上人,瞧他会不会也来个‘枯本竭源’。
周田巡却笑不出来。非但笑不出来,他更感到一股凉意侵体,脖子上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也不知是否他自己心虚,他明显发觉,朱瑙话里有话……
朱瑙没再多说什么,在二堂中巡视一番,慢悠悠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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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落下,朝阳升起。
白塔山上。
刘黑山从草丛里爬起来,还没站稳,便是一阵头晕目眩。他踉跄了两步,总算拄着刀站住脚。
一夜过去,又是白守一场。
山贼们陆陆续续从埋伏的地点出来,每个人都神色颓丧,无精打采。更有几人路都走不稳,不得不互相搀扶着。
打从九天前,他们得知了州府将要进攻白塔山的消息,便开始紧张忙碌地布防训练。时间非常紧凑,他们一直就没有好好休息过。有些胆子小的人,更是从九天前就开始吃不下睡不香了——这黑山寨里的虽多是杀人放火的凶徒,可从前他们屠杀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今却要和声名在外的长明寨作战,如何能不紧张?
布防训练累些还便算了,青壮男子吃得起这些苦。可现在,他们都已经整整两夜没有睡觉了,非但没睡觉,还在寒湿露重的山林间提心吊胆地趴了两夜。别说他们都是凡胎**,便是神仙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啊!
整个山头被死气笼罩,再无两日前的壮志士气。
有人小声问道:“寨主,今晚还要守吗?”
刘黑山的脸色无比阴沉。两日之前,他还雄心壮志,要打一场以少胜多的漂亮仗,让那六百厢兵有去无回,他还要借着这一仗名震蜀中。可现在,事情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厢兵来还罢了,厢兵不来,竟更可怕。白塔山不止一条上山的道,厢兵人数又远胜他们,若要埋伏,他必须让寨中山贼全部出动。可整晚整晚不睡觉,山贼们根本撑不住,两天就病倒好些人了。可如果不布防,也不行。就算让他们回去睡觉也根本睡不安稳,随时担惊受怕。万一厢兵真的在他们撤防之后悄悄摸上山怎么办?
防也不是,不防也不是。偏偏他这点人手,也只能仗着山势在山中守着,不可能打去那州府教训朱瑙。再这么折腾几天,州府都不必派一兵一卒,他们山上的人便该倒下了。
刘黑山迟迟不说话,众山贼已是满腹怨气,疑窦丛生。
“寨主,那周田巡该不是在耍我们吧?”
“就是!他是不是打听不到消息,又想从我们这里骗赏金,就胡诌了一个故事来诳我们?”
“依我说,我们把他抓起来,用鞭子狠狠抽他一顿,不信他不说实话!”
人在缺觉的时候脾气往往十分暴躁,被众人这样一说,刘黑山心里也是惊疑不定,对周田巡开始怀疑。他咬了咬牙,道:“你们几个,马上去他家中,把他妻儿老小全抓回山里来。”
他也不知问题究竟是出在周田巡身上,还是出在州府身上。总之拿住那周田巡的把柄,他就不信周田巡还弄不来确切的消息。
几名山贼得命,立刻下山去了。
40、第四十章
两晚没睡觉的不止是白塔山上的山贼们, 还有周田巡。
晚上回到吏舍,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冷汗却惊出了一身又一身。早上起来的时候, 他发现枕席上全是掉下来的头发, 足见昨晚究竟有多愁。
于是熬完了早上的例会, 周田巡趁着众人不备,偷偷摸摸离开二堂, 又找了个借口溜出州府。一出州府大门,他撒腿就往马厩跑!
周田巡骑了匹快马,疾驰出了阆州城。这一回,他却不是去白塔山给山贼们报信的, 而是向自己家的方向飞奔前往。
昨天明明天朗气清,厢兵却仍然没有去剿匪。周田巡已不打算再去找虞长明询问缘由了。昨天下午朱瑙那番话吓破了他的胆子, 他十分怀疑自己给黑山寨通风报信的事情已经被州府察觉了。至于州府为什么一直没有抓他,他不敢细想,也无暇细想。
——如果他真的被州府发现,那最令他胆寒的,并不是州府会如何处置他。而是刘黑山会如何对付他。
这大半年来他之所以卖力为黑山寨效力,虽有贪图钱财的缘故,更多的还是出于畏惧。他与刘黑山乃是同乡, 刘黑山认识他的所有亲族, 以他亲人的性命相要挟,逼他为黑山寨打探消息。那刘黑山是个心狠手辣之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是真敢屠杀周家满门!
如今周田巡连续两次送错情报,刘黑山有会多恼火,可想而知。万一自己真的已被州府识破,意味着往后再也无法给黑山寨传递情报,那刘黑山绝不会放过他的家人。周田巡不敢冒这样的险,其余亲族也顾不上了,只想回去接上自己的妻儿老娘,赶紧逃跑,跑得越远越好。
想到这里,他咬紧牙关,加快速度向家中赶去。
……
一炷香后,周田巡赶到村口。他急急忙忙跳下马,向自家跑去。
跑到家门附近,眼前的光景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他家大门有被刀斧砸过的痕迹,地上还有许多血迹!
周田巡瞬间一阵眩晕。
晚了,黑山寨的人已经来了……
他双腿发软,心吊到嗓子眼。想到妻儿老母,他强行冷静下来,四处张望,从地上捡起一根粗长的树枝当作武器。他双手捏紧木棍,哆嗦着地向家门口走去。
到了门外,屋内竟然传出声音,依稀是水声和陶瓷碰撞的声音。周田巡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大气都不敢出,竖起耳朵仔细听。然而待听清楚之后,他却震惊了。
——那好像是有人在倒茶喝茶的声音?
又有男人低声说话。
“那三个人已经死了吗?”
“死了吧。”
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心有戚戚:“这还是我第一次杀人……”
周田巡登时定在原地。死了……三人都死了……这些土匪强盗,杀光了他的家人,还喝着茶等他回来?!
他心里又惊惧,又悲愤,理智的弦彻底绷断。他大喝一声,一脚踹开大门,提着木棍冲杀进去!
“啊!!!我杀了你们这群畜——!”
围坐在桌边喝茶的的几人正对着门口,坐在最中间的少年和周田巡四目相对。周田巡看清屋内情形,猛地急刹脚步,没说完的话瞬间卡在嘴边,高举木棍的手也悬在空中。
程惊蛰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淡声道:“回来了啊。”
周田巡:“……”
他反应极快,猛地丢下木棍,转身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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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东起西落,天色渐晚,一天很快又要过去了。
越到天黑的时候,黑山寨里的人心就越涣散。山贼们甚至开始害怕黑夜的来临。
他们害怕刘黑山会让他们继续埋伏,紧张地守上一晚上,身体实在吃不消;可他们也怕刘黑山不让他们埋伏了。万一大家都松懈了的时候,厢兵真的打上山来怎么办?
连日的疲惫与担惊受怕,让很多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斗志。
这黑山寨之所以能在短短半年内迅速壮大,便是因为前来投奔的都是心怀叵测的投机者。当初他们到黑山寨,是想要像屠狼寨一样从州府这里谋得一大笔招安的好处。可现在,好处明摆着是不可能有了,甚至还要被人剿杀。就算他们打赢了厢兵又如何,州府一蹶不振,然后呢?他们这两百来人,还能在蜀中称王称霸不成?回头他们跟厢兵打个两败俱伤,别的山寨倒趁虚而入把他们给屠了。他们到底图什么?
人群之中,有一人小声道:“还不如就接受州府的招降算了,好歹每人还能分到点田地。”
他边上一人竟然也同意他的想法,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行:“州府没给我们发招降书,只给那些不怎么杀人的山寨发了。”
先说话的那人把声音压得更低:“不给我们发招降书,是因为黑山寨臭名昭著,州府想杀鸡儆猴。可黑山寨是刘黑山的,又不是我们的。我们只要下了山,随便找个山头投奔,谁知道我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