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孙锦(58)
顾雪洲想想也是,他沐哥儿虽然现在长得高高大大是个大人模样,满打满算也就十八岁,才多大呀,再过几日就又是花灯节了……到了那天,他肯定要和同窗们去街上游玩,触景伤情的,沐哥儿该多可怜啊。他还是早些把高公公那单子找借口推了,这样才好早点去到京城。
——沐雩是傻了才不知道顾雪洲为什么一拖再拖不肯来京城。
顾雪洲看着是个老好人,心里也是有自己的心思的。沐雩估摸着他是觉得分隔两地自己会见异思迁,做梦!下辈子吧!可惜他现在无法脱身,回不了家,只能一封封信写去诓安之早点过来,他好一诉衷肠。
送信的人每次过来他都要看看安之有没有给他寄信,今天也是。
同行的同窗笑话他:“不过是你哥哥给你写的信怎这般高兴?还写那么多信回去给你哥哥,隔壁那个谁同他新婚燕尔便分离的娘子写信都没你这般积极的。”
沐雩不置可否,斜了对方一眼,某种意义来说,安之就是他娘子,且他待安之绝对比世上许多丈夫要专情多了。
沐雩回到房间才迫不及待地打开信来看,虽然他猜着安之可能又要推辞不来京城,却不想随意扫了一眼就瞧见:“……今日安,半月后启程入京……”
沐雩都有点不敢相信,他以为还要磨一段时间呢,他之前哄安之上床足哄了两年才得偿所愿呢!这才不过几个月就把人骗过来了!
他仔细读了一遍,确定安之真的是说要来京城了。他这样写了应当是不会骗自己的了,要是不愿意大不了和以前一样含糊其辞了。安之先说了铺子一切安好,生意都很稳定,所以他可以腾出空收拾收拾上京了。
沐雩乐的要上天了,夜里还悄悄把他偷藏的春x图摸出来复习两遍望梅止渴,连带着他这几日对同窗们的态度都变得如沐春风的,算是名副其实了。
连带同窗约他结伴去花灯会游玩,沐雩也爽快答应了。
沐雩来京才半年,除了同乡的曲繁文还没结交几个朋友。
也不好结交。
沐雩生的太美,又还是个少年,在南方算身材高大,到了北方却不太显,又不过一介商贾的背景,初来时难免被人看轻,还有人想羞辱于他。最过分的是有一回,把他骗去一处私苑,说是交流同窗情谊,结果喊了几个伶人过来,还故意把他认错伶人侮辱他,沐雩抄起剑就把旁边的假山给劈了,调头走人。后来再有什么人约他,不熟的,他便不大乐意去。
因着沐雩书法文章好、骑射武功也好,慢慢轻视的目光就少了,国子监也有不少寒门学子,大家抱团取暖,沐雩也不算孤家寡人独来独往。不过虽说是寒门学子,其实不过是因为比不上那些高官豪门世家才说什么寒门,这儿门第最低的也是乡绅。
这是沐雩来京城之后过的第一个花灯节。
——他就是在十四年前的今天被人贩子拐走,从此人生天翻地覆。
沐雩随着两三同窗上了街,灯火映入眼帘,恍惚和他记忆里他和娘亲离散的那一日一模一样。
都是人声鼎沸、火树银花,一片盛世太平。
沐雩摸出个狐狸面具戴上,不紧不慢地走进了人流之中。
第53章 03
第五章03
京城的大道宽敞整洁,道路两旁店铺鳞次栉比,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各式各样的精美花灯或是高悬在屋檐下,或是被提在手中,一时间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吆喝的商贩,美丽的姑娘,潇洒的学子,拖着兔子灯的孩童嬉笑着跑过。
沐雩跟着小孩的身影回头,他也有一盏兔子灯,安之送的——他在戏班子那几年可没的过花灯节,那是赚钱的日子,戏班子会搭台唱整晚的戏。后来和安之在一起了,他才有机会再和普通孩童一样过花灯节,但安之怕他触景伤情不敢主动说带他上街,只期期艾艾地看看他,最后什么都没敢说,就默默地陪着他。沐雩从小就觉得自己和那些流着鼻涕的小傻子们玩不到一块儿,当别的孩子们成群结队地从门口路过,他嫌吵,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安之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兔子灯,轻声对他说:“是我做的……我放了很久了,蜡烛里滴了花油,点起来以后会香香的。你若不想要便不要,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沐雩记得那时他把灯里的蜡烛点燃,柔柔的光笼在安之的脸上,连他脸上的那块红斑都显得那样好看,后来他有时还觉得安之身上的红斑好不了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跟他抢安之了。
沐雩回过神,继续往前走。
身边的另个青年拍拍沐雩的肩膀,这是交好的同窗之一,也是定江人,比他早几年进国子监,他的眼底映着满城灯火,流露出羡艳的神色:“在定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吧,这是在京城才见得到的。”
面具掩盖了沐雩微微皱眉的脸,只看得见他的眼底也有恍惚,叫旁人不禁感慨,桀骜不驯如沐雩,在从未见过的繁华面前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沐雩也确实沉入了深思,熟悉的画面勾起了遥远的回忆,那是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所以一切回忆起来那样模糊——
他坐在小杌子上,好像在生气,娘亲捧着一个碗喂他吃饭,瓷勺子里一只白白胖胖的炸元宵,他把脸往左撇又往右撇地躲勺子。
“那你自己吃!”娘亲也不高兴了,把碗和勺子都放在他面前的小桌子上。沐雩隐约记得是这样的,他小小就发过一次脾气非要自己吃饭,饭掉的满身都是也一定要自己来,后来到了戏班子上顿不接下顿的,他才学会了吃饭一颗米也不掉出去。
那个碗看上去那么大,他用两只手捧着才拿稳,举起来砸在地上,抬头看着娘亲,“我要出去玩!”
娘亲被吓坏了:“世上怎会有你这样讨厌的小娃娃!”
然后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沐哥儿哪讨人厌了?沐哥儿再聪明不过了。”
他立即从小杌子上跳起来,往后走,一个美男子卷帘而入,他还没走两步,就被抱了起来,男子抱着他说:“他不过是想去玩而已,有什么的,我带他出去就是了。”
娘亲微愠地道:“你明知我们的身份……要是碰上什么人,你怎么解释?”
男子说:“我自有我的办法……沐哥儿是我的长子,我的儿子,整日关在小院子里没的把他养的畏畏缩缩不成样子,你也小心过头了,我爹娘那里我都说清楚了,没几日我就可以接你们入府。走,爹带你去逛花灯会!可好看了!”
他拍起手来,高兴的不得了,“去玩!去玩!”
娘亲叹了口气,临出门时又赶上来,她簇着眉的洁白脸庞清丽绝伦又楚楚可怜,把一方猩红色滚雪色兔毛边的小披风给自己戴上,系好带子,“倒春寒呢,别着凉了,你顾着他点,别领着他在外面乱吃东西。”
男子嬉皮笑脸地说:“哟,新衣裳啊。那我呢,我的新大氅呢?”
娘亲轻轻打了他一下,“早去早回。”
沐雩记得自己靠在男子的肩膀上往后看,娘亲倚在门边对他挥了挥手,又说了一遍:“早去早回。”
他便嚷嚷起来,“给娘带花灯,最漂亮的。”
娘亲微笑起来,“好,娘等着沐哥儿给我带最漂亮的花灯回来。”
他买了一盏很漂亮的珐琅琉璃蝶缠花枝灯,却没能带回去……连早去早回都没能做到。
他们这帮人,别的没有,钱是不少的,在京城一家有名的酒楼订了房间,这酒楼是京城最高的楼,足有五层高,建在城心湖畔,他们订的是三楼的房间。
有人感慨:“到底是因为我们到底无权无势,花了大价钱也只订到三楼的房间,四楼五楼都上不去,想来那些达官贵人就是不花钱掌柜也会上赶着请他们来吧。如果能在五楼就好了,那便能灯火笙歌尽收眼底吧。”
此时在酒楼五层。
蒋熹年冷眼瞧着身旁人,嘴唇紧抿,脸又冷又硬像是岩石,而眼角眉梢则是风霜刻出来的,带着凛冽的寒气。
裴珩有点心虚,“宫宴不是结束得早嘛,我又没个妃子,太皇太后那里我已经拜见过了……我听说这里的景致极好,等会儿湖边有烟花,在这里看是最美的。”
蒋熹年耐着性子问:“宫里的摘星楼不是更高?为什么不在那看。”
裴珩:“宫里冷冰冰的没个人气,云卿,你好久都没这样陪我坐着了。”
蒋熹年哼了一声:“你说是有什么要事我才来的,公务还剩那么多。”
裴珩便劝他:“公务是处理不完的,要劳逸结合嘛。”
蒋熹年板着脸教育他:“别人能这么对你说,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是皇帝,你都这样想,那什么都可以不用做了对不对?反正也是做不完的。”
裴珩:“……”倒霉催的,老婆是工作狂还想把我培养成工作狂……
裴珩想了想,忽的一把把蒋熹年拉起来,走到窗边,“你看,百姓们多快活啊。我这皇帝做的也还不错吧?”
蒋熹年抬手就把他的头摁到旁边去,“你傻啊,被人看见了怎么办?多危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