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纪事(48)
睡到凌晨时分,景帝醒了以后,才发现怀里空无一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卫衍一个人缩到了角落里。景帝以为他是睡得热了,才会离这么远,笑了笑,伸手去拉他,拉不动,才知道他是醒着,很明显又是在闹脾气。
“怎么了?”景帝问这话时,语气虽然平静,其实隐隐有了发怒的前兆,卫衍一闹再闹,他就算再纵容他,也得有个限度,不好好治治他,恐怕以后真要往他头上爬了。
“臣想家了。”
不过卫衍的回答,却让他瞬间消了气。
景帝关着卫衍,绝了他和外面的联系,本来就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到时候卫衍想家了,又怕父母家人担心他,不低头也会低头。
“答应朕,朕马上就让你回家去看看。”山不来就他,景帝只能自己去就山,他挪到卫衍跟前,一把搂住他,开始哄他。
“陛下,让臣给家里送个信,求您。”卫衍翻了个身,将头埋在了皇帝的颈项间,低声哀求。
“你觉得朕会答应吗?”这种亏本的买卖,景帝绝对不会去做。倘若他真的让卫衍给家里送了信,卫家人安心了,卫衍也安心了,这事卫衍还有得和他耗下去。
“陛下,求您……臣什么都肯做。”晚上不睡觉难免会胡思乱想,卫衍已经被关了十多日,十多日没有家人的消息,也意味着十多日家里没有他的消息,他实在有些担心,父母家人不知道为他忧心难过到什么程度了。
“朕现在不需要你做什么,而且朕要你做什么的时候,你敢不做?”景帝不觉得卫衍的那个什么都肯做是真话,卫衍真的什么都肯做的话,马上答应他的要求不就完了,还需要和他这般讨价还价?
“难道臣甘愿不好吗?”
“卫衍,你说你哪次是甘愿的?就算前几日你嘴里对朕说甘愿认罚,心里还不是在跟朕耍心眼?不过朕就喜欢不停地宠幸你,慢慢把你从不甘愿宠幸到甘愿,最后还缠着朕不停索要。”
卫衍嘴里的甘愿,向来是个笑话,景帝以为还是他的身体比较老实,意乱情迷时的反应更是可爱,所以他嘴里的甘愿不甘愿,完全没有交换的价值。
“陛下,求您……”
“答应朕。”
“求您……”
……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到最后,景帝还是在卫衍的戚声哀求大法中败下阵来。
算了算了,让卫衍低头的方法多的是,他随便找找就能找到好几个,实在没必要这时候和卫衍对着干,让自己的耳朵遭这份罪。
无奈之下,景帝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第四十二章 喜欢
第二日辰时三刻, 卫府就收到了宫里派人送来的一封书信。
据送信来的内侍告知, 这份家书是昨夜随卫衍的请安折子一起呈上来的, 卫衍在折子里言辞恳切, 跪求皇帝转交。皇帝体恤府中诸人挂念担忧卫衍的近况, 所以一早就命人给卫府送过来了。
当时卫府的男人们,上朝的上朝, 去衙门的去衙门, 府中只剩下妇孺老幼。大夫人收下了书信,又命人打赏了来送信的内侍, 将书信交给了匆匆赶来的柳氏拆阅。
卫衍的书信很简单, 信里说他受皇命所遣,离京外出办事,将有一段时日不能归来,然后交代了一下自己的近况, 希望家人不用替他担心, 又向父母及府中众人问安。
薄薄一纸, 寥寥数语, 柳氏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神情似喜又悲。
卫老侯爷下朝回府后,拿过书信也是看了又看, 才算放下了多日来悬在半空中的那颗心。
“慧娘,你也该放宽心了, 照这信看来, 衍儿没受什么委屈。”卫衍写了一手端正的小楷, 这信上的字个个遒劲有力,入木三分,是卫衍一贯的写法,而且仔细观之,信上的笔迹没有丝毫虚浮混乱之意,显然卫衍书写时心情与身体俱佳,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而且皇帝愿意给此事一个借口,以便日后有台阶可下,并且愿意让卫衍出面,使这个借口看起来像那么一回事,足以说明皇帝并没有打算要严惩卫衍,最多是一时咽不下这口气。
“现在衍儿也许是没受什么委屈,不过侯爷就能保证,这么拖下去事情不会有变?”柳氏接到了卫衍的书信,多日来的愁思稍微缓了缓,但是左思右想之下,依然放不下那颗担忧的心。
为君者,喜怒无常,天威难测,衍儿待在他的身边,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大祸临头?再说,这些日子衍儿就算身体上没有受到委屈,但是心里面肯定受了很大的委屈。
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怀胎十月拼了命生下来,又日日小心照顾着,才把小小的弱弱的他养到这么大,她能不了解他吗?平日里,衍儿受了一点点委屈,都要忍不住向她撒个娇,要她哄一哄才能开怀,如今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在那个地方又没人会去哄他,就算是天大的委屈,他也只能自己忍着,这日子要怎么过?
“慧娘,我尽力了。”卫老侯爷真的没有法子了,此事太后都出面了,皇帝依然矢口否认,坚持他那个拙劣到可笑的借口,这般不要脸面了,其他人还有什么法子,难道要去和皇帝比一比,谁更不要脸面吗?
而且卫老侯爷现在是投鼠忌器,这事当众闹开来了,谁都没有好果子吃,为了衍儿的声名着想,他肯定不能明着去和皇帝闹,只能暗地里使劲。
偏偏皇帝是不打算要脸了,他们这些想要脸的人,在他面前只能败下阵来。
为臣者,最不希望遇到的君王,恐怕就是像皇帝这般不要脸面的了。一位皇帝,只要他在乎生前声名,身后定论,也就是所谓的要脸,很多事他就不会去做,就算偶尔出格了,臣子们也能劝谏住,但是一旦皇帝不打算要脸了,那么他就可以随心所欲放飞自我了,做臣子的,就很难阻止。
只是看着为衍儿忧心不已的慧娘,卫老侯爷的心中,同样难受得不行。
沈莫上次被太后按了个失察的罪名,虽然当时他很有“六月飞雪”之感慨,但是回过头去,他还是该干嘛就干嘛,认认真真地当他的皇家差,吃他的皇家饭,压根没打算要去皇帝那里行什么劝谏之事。
不过后来,他眼看着皇帝实在是越来越胡闹,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对于胡闹这个词,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定义。
太后觉得皇帝把臣子拖上了龙榻,臣不臣妾不妾的,有碍皇室体面有损天家声誉,是为胡闹;柳太傅等重臣在皇帝的行为有违明君之德行时,认为是在胡闹;但是对于沈莫而言,只有皇帝的行为,有可能会危害他自身安全的时候,才叫胡闹。
作为掌管皇帝安全防卫的重臣,作为卫衍的上司,很多事,皇帝瞒不过他,也不会瞒他,所以沈莫在皇帝将人拖上龙榻的第二日,就知道了此事,不过他当时并没有多说什么。
事情既已发生,说什么都是无益的。沈莫从最低等的侍卫,做到如今这个位置,在宫里当差整整三十多年,早就明白,这种事在宫中并不是多么得罕见,景朝的每位帝王大概都有过这种荒唐,年轻的皇帝陛下不过是在重复他的祖辈们的某些嗜好。
反正对一个男人,皇帝就算再迷恋,也就一段时光,等最初的新鲜感过去,等最好的年华逝去,皇帝的兴趣自然就淡了。到时候,是杀是放,端看皇帝的心情。
后来发生的事情,有些脱离他的预期,比如说皇帝将卫衍看得出乎人意料的重要,比如说皇帝有意将卫衍栽培成未来愿以性命交付信任的重臣备选,不过这些事情,对沈莫而言,还算不上胡闹。
对于沈莫来说,真正的胡闹是如现在这般,与枕边人死磕的同时,又搂着他同榻共眠。这种没脑子的事情,大概只有皇帝才敢这么做,他就不怕真的把人欺负狠了,哪天不明不白就掉了脑袋?
沈莫当然不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哪怕是万一的可能,他也要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所以最终他还是踏上了劝谏皇帝的行程。
他入宫后,没有和皇帝多废话,直接替皇帝分析了一下目前的情况是多么得危险,然后给了皇帝两个选择:要么和好,他们俩爱怎么睡就怎么睡;要么分开睡,他们俩爱怎么闹就怎么闹。
“沈大统领,又不是朕不想和他和好的。”景帝觉得自己很委屈,当然在沈莫面前,他偶尔委屈一下,柔弱一把,绝对是没有什么坏处的,所以他毅然决然地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将自己怎么哄都不起作用的委屈,添油加醋地诉说了一通。
“陛下,您已经多久没入内探视刘婕妤了?有空不妨去看看刘婕妤,或者出去逛逛,实在闲得慌,找个人来下下棋也是好的。”哄人沈莫不擅长,特别是对象还是一个男人的时候,实在给不了皇帝什么有用的建议。
不过沈莫以为对付那些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人,还有一种办法可以试试,那就是——冷处理。皇帝训一句哄三句地把人放在手心里面宠着,怎么可能达到目的,真想达到目的,将他放着冷段时日,他就不敢这样了。
景帝没心情。自从他和卫衍闹翻以后,他就没心情去后宫探望刘婕妤,也没心情出宫去游玩,除了政事之外,做什么他都提不起兴趣,当然,耍着手腕硬逼卫衍低头的时候除外。
“大统领是说下棋?”景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多谢大统领提醒,朕有办法了。”
“陛下,那臣刚才说的事?”
“大统领放心好了,朕保证以后不会再欺负他,所以他绝对不会因为被欺负得太狠,激愤之下做出傻事的。”景帝信誓旦旦地保证,至于能做到几分,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之所以答应得这般轻松自如,是因为他根本没把沈莫担心的事,放在心上。
刚开始,卫衍很不乐意侍奉的时候,还不是乖顺听话,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卫衍只是在和他闹别扭,想要让他来哄,想要逼他让步而已。这种情况下,景帝当然不担心卫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不过,沈莫那个召人下棋的建议,他倒是记住了。
上面说过,景帝这些日子非常勤于政事。本来,皇帝勤于政事,于国于民绝对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但是皇帝勤于政事到了某种变态的地步,于臣子而言,绝对不是幸事。
而且,景朝朝堂上的众臣,在被皇帝的勤于政事痛苦折磨了十多日后,突然又被皇帝乐于召人进宫下棋而困扰了。
下棋事件第一个遭荼毒的大臣是户部尚书肖越。
和皇帝下棋是一件很伤脑筋的苦差事,赢是绝对不能赢的,输还要输得不着痕迹,输得漂漂亮亮,输得自己都要深信自己必输无疑,绝对不能让皇帝赢得轻而易举,赢得索然无味,赢得发现对手是在放水,这真的非常考验陪下者的棋艺和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