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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纪事(25)

作者:非言非默 时间:2019-07-06 15:12 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年下

  发生了这种事,他拼命瞒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傻到要去细细禀告皇帝?皇帝不知道他可能不会有事,一旦皇帝听到一点风声,他就死定了。
  想到为了这事,皇帝在榻上可能会使出的众多手段,卫衍顿时觉得前途一片灰暗,人生没有了希望,忍不住抱住了榻上的锦被,把自己的脑袋死死地埋在了被子里,恨不得就这么闷死做出这种蠢事的自己。
  当然,最后他还是舍不得这么闷死自己,只能奢望这条官船永远到达不了京城。
  哪怕他自己都知道,这个奢望同样很愚蠢,除了自欺欺人之外,什么都改变不了。
  几日后,幽州城外,十里长亭,一男一女正在话别。
  “谢大人与卫大人好歹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怎么一点都不顾同门情谊,如此算计于他?”问话的女子一袭青衣,云鬓轻挽,巧笑嫣然,赫然就是那夜消失在祁阳府码头的绿珠姑娘。
  “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想来我那卫师弟一定能够理解。”悠然回话的另一人,竟然是幽州知州谢萌。
  一位是没官的婢女,一位是当朝的知州,身份如此悬殊的两位,凑在了一起,言谈间却很是熟悉,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谢大人就这么笃定,陛下知晓此事一定会震怒?”说实话,绿珠对此事颇有些不以为然,就算她答应了谢萌去设这个局,用上了种种手段,最后引得卫衍入了彀,免得谢萌接的这趟差事没了着落,不过她依然觉得这是在异想天开。
  “若陛下不在意,自然不会动怒;若陛下一般在意,想来他会吃些苦头;若陛下非常在意,他此次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陛下的脾气向来是越是喜欢越是在意就越严苛。”谢萌对当今皇帝的脾气还是知道一些的。
  何况,皇帝榻上的人,理应从头到尾都属于皇帝,没有得到皇帝的允许,做出这种事来,可不是件能轻易揭过去的小事。
  这种事,宫中的先例比比皆是。
  高祖时,有一侍君特别得高祖的欢心,可谓三千宠爱在一身,盛宠时气焰嚣张到可以在宫中横着走,连皇后都要避让三分,据传他与某一宫人私下有了首尾,有次当场被人撞破,报到高祖处,一向宠爱他的高祖,却连将他提过去问一问内情的兴趣都没有,直接就下令将他杖毙了事。
  高宗对侍君则更为严苛,别说与人偷欢,据传若有侍君未得恩准,在承幸时情动失态得了趣,都会让高宗不喜,事后必会送进内务府学规矩。如此这般严厉管教,高宗的侍君自然最会婉转承欢,行事亦最为规矩,从不敢有任何跋扈事。
  皇帝年纪尚轻,行事或许还不会像两位先帝般严苛,但是卫衍做下了这等错事,就算皇帝对他还在兴头上,一时之间舍不得将他杖毙,肯定也不会再像以往那般,放任他随意出入宫门,而是要将他收入后宫,好好教一教规矩,免得再出这种岔子了。
  若是皇帝对他毫不留情,自然最好;若是皇帝将他收入后宫,有着森严宫律重重宫规压制,太后忧虑的很多问题,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再不济,皇帝因此事对他起了厌弃之心,将他外放出去远远打发了,也是太后能接受的结果。
  谢萌是太后心腹之人,得了太后命他在幽州“好好”招待卫衍的授意,自然明白太后的意思。可惜,卫衍在幽州行事相当小心,始终洁身自好,他一直没能得手,最后不得已,才求了绿珠姑娘出手。
  以绿珠姑娘的手段,拿下卫衍不过是弹指间的事,而且就算她做下了这等刻意算计的事,对方恐怕还会稀里糊涂的,始终想不到是她施展了种种手段,才造成了这般后果。
  对于绿珠姑娘的这份好本事,谢萌向来很是佩服。
  “小女子就怕陛下不会对卫大人动怒,却想要小女子的小命。”对在意不在意这个问题,绿珠的看法可是大大的不同,一个人若是真心在意另一个人,哪舍得对他多怪罪,纵使有错,这错恐怕都要落到别人头上了。
  若皇帝真要怪罪,她才是首当其冲的倒霉鬼。
  “绿珠姑娘说笑了,这天下有什么人能要得了你的命?”
  “若此次卫大人运气好到安然无恙呢?”绿珠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换了个问题。
  “那就只能放长线钓大鱼,将这坑挖得深些,再深些,等到他下次踏入的时候,确保万劫不复。”
  “有您这样的师兄,卫大人真是好可怜。时辰不早了,小女子也该告辞了。”
  “此去山高路长,前路坎坷,绿珠姑娘请珍重。”谢萌向绿珠长揖为礼,姿态甚为郑重,所有未出口的话语都蕴含在这里面了。他俩相识多年,有些话,不需要明说,想来绿珠也是能够明白的。
  “谢大人也请珍重。小女子最后奉上一言,谢大人常年打猎,可要当心哪天被雁啄了眼。”有些话,的确不用开口,绿珠早就心知肚明,所以她最后笑吟吟地回了这么一句话,既是在调侃谢萌,也是在提醒他。
  凡事不可做绝,像她这般做事喜欢留条后路的,日后才有转圜的余地。
  卫衍恐怕会以为是他自己醉酒误了事,不过回京后皇帝和他算起账来,他向皇帝细细禀告了此事,以皇帝的聪慧,应该能明白此中的种种蹊跷,就算真要惩罚他,肯定也会手下留情。
  那日,她留下了纸笺提醒卫衍,就是存了要将这份顺手人情,送给皇帝身边之人的打算,到了他日有需要的时候,她自会去讨回这份人情。
  绿珠心中这般计较,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向谢萌福了福作为回礼,起身向长亭外停靠的马车走去。
  远行的女子很快就上了马车,再也没有回头,谢萌则驻守在原地,一直注视着马车远去的背影,直到它消失在路的尽头。
  天空中,风吹云涌变幻无穷,犹如他们的前路,只可揣摩无法预测。


第二十三章 礼物
  眼看着官船离京城越来越近, 想到用不了多少时日, 自己又会落入往日那个可怕的境地, 卫衍的心中愈加惶惶不安。
  这段时日出行在外, 那些不堪的旧事, 被他刻意压制在内心深处,尽量漠视遗忘, 勉力维持平静的旧日模样, 就好像那些不堪只是发生在梦魇里,而不是真的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就像躲在乌龟壳里的乌龟, 只要不探出头来, 就觉得自己是很安全的。但是随着京城的接近,乌龟壳上渐渐出现了裂痕,祁阳府码头上的那个清晨,简直就像是有人用个大锤子, 在他的乌龟壳上狠狠砸了一下, 直接把他的保护壳砸得粉碎, 露出了脆弱的本体。
  他仔细回忆那夜意识迷离之际, 皇帝在他耳边的那些谆谆嘱咐,想起当时皇帝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根的感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定了定心神才开始小心计算,这趟出门, 他到底犯了皇帝哪些不许。
  当然计算的结果是令人绝望的, 基本上一二三四五, 每一条他都犯了。卫衍预料到回京后会遭受到的那些惩罚,就觉得头皮发麻膝盖发软。这趟出门,一下子犯了这么多错,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命从皇帝的榻上爬下来?
  如果可以,真不想回去。
  卫衍呆坐着考虑对策的时候,脑中忍不住冒出了这个念头。
  当然这仅仅是他惶恐不安时的痴心妄想,先不说家人朋友他放不下,就算他孤身一人,并无家人朋友的负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也不是说说好玩的。
  哪怕他跑到深山老林里面与野兽为伴,只要皇帝想抓他,肯定也能抓到,就看皇帝愿不愿意费这个力气了。真到了那个时候,他的境况恐怕会比现在惨上千倍万倍。
  跑是不能跑,也不敢跑,只能硬着头皮去应对。或许过了这些日子,皇帝已经有了新欢?卫衍突发奇想,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快死的心又活了一半。
  皇帝当时说过,只要有了新欢就会放了他,他这次出来这么久,按常理计,皇帝必不会独守空榻,榻上肯定早早有了新人,早就把他抛到脑后了,哪还有空和他计较。
  这么一想,卫衍又开始觉得前途也不是他想象中那么灰暗,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很多时候都是有道理的。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命人降了半帆,尽量拖延到京的时间,仿佛他晚到一日,皇帝有了新欢的可能性就会更多一点。
  卫衍就这么一边害怕,一边磨蹭着,慢吞吞地赶着路,等他们一行人到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了。
  官船靠岸时,时辰还早,卫衍估摸着这个时辰皇帝还在早朝,就先回府沐浴更衣打理整齐,给大夫人请过安后,又去母亲膝头磨蹭了半天,然后陪着母亲用了午膳,说了一会儿闲话,眼看着时辰已晚,实在是耽搁不下去了,他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入宫去复旨。
  皇帝不是在御书房召见他,也不是在日常办公的昭仁殿召见他,竟然是在寝殿召见他。卫衍在门口听到内侍的通传后,脚步就开始沉重起来,等好不容易挪到了寝殿门口,他又在门口徘徊上了,一会儿整整冠帽,一会儿理理衣襟,死活就是不肯抬脚往里跨。
  “卫大人请放宽心,陛下这几日心情极好,只要公事办妥了,其他的事情,想来陛下不会和您多做计较的。快进去吧,若陛下等急了,恐怕真的要动怒了。”他这般踌躇不已的样子,大概连守在门口的高总管都看不下去了,悄声出言宽慰他。
  一语惊醒梦中人,或许也可以说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听了高总管的话,卫衍如醍醐灌顶般突然醒悟过来,其实他先前的忐忑不安,根本就是在自寻烦恼。
  这趟差事,他完成得虽然不敢夸口说完美无缺,但也是稳稳妥妥没有出什么纰漏,就算皇帝再挑剔,除非想要从鸡蛋里面挑骨头,否则的话根本挑不出什么错来。
  至于别的事?那些事根本就不是一个君王应该对臣子做的要求,皇帝说那些话的时候,肯定没有当真过吧。
  他竟然会为皇帝在榻上的调笑之语,担忧不安了这么久,未免太愚蠢了。而且皇帝这几日心情极好,莫不是他这些日子的祈祷终于成真了?皇帝如今有了新宠爱的人,所以心情极好?
  卫衍仔细想了想,觉得应该就是这样。
  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心态已经大变,整个人的精神气势也焕然一新。高庸见他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虽然不明白自己哪句话打动了他,不过他既然肯乖乖进去了,高庸也就不再多言了。
  寝殿里面很安静。
  皇帝没有着朝服,只穿了件轻便的常服,半卧在靠近窗边的短榻上,眯着眼歇息,早春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射在他身上,留下一身斑驳的光晕。他的脚边有两位宫女,正坐在软墩子上给他敲腿。这样的情景安静祥和犹如一幅温馨的图画。
  卫衍这时候更加确信高总管所言不虚,皇帝此时心情极好。很久很久以前,哦,其实也没多久,大概也就两三个月以前,只是卫衍自己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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