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纪事(164)
他虽然觉得没必要,他又不是纸糊的娃娃,风一吹就会倒,但是皇帝要操心这些,他不让,两个人必然又要为这些事纠缠不清,更何况现在是在外面,就算他对皇帝的做法有意见,他也不会直说。
有些话,他可以和皇帝私下里说,但是没必要这种时候去扫皇帝的脸面。
抱着这样的想法,卫衍什么都没有多说,喝完了茶,他歇了一会儿,又出去检查了一遍皇帝的车驾,才进来恭请皇帝起驾。
太庙是在午门之外,端门之内,有一庙右门与御道连接。
端门与午门之间的御道两侧,建有百多间房舍,南边是六部的办公地,北边是朝臣们上朝前等候的地方,有仆从伺候炭火和茶水。
景朝的常朝,是在卯时正开始的,也就是五更天就开始了,朔望朝则比常朝晚一刻。
这个时辰上朝,住得离皇宫比较远的朝臣,恐怕四更就要爬起来了,洗漱穿戴,然后穿过京城,早早就来到午门外等候开宫门。若是寒冬腊月,让朝臣们飕飕发抖地等候在午门外,显然不是明君所为,所以高祖时就有了让早到的朝臣在北朝房休憩的定例。
景骊登基后,这些成例都没有变过,依然如祖例。
虽然端门之内就算得上是宫城内了,虽然祭祖大典平安过去了,卫衍小心提防着的那些意外始终没有出现,不过他还是没有完全放下心来,亲自带了人,护送皇帝回宫。
御驾出了太庙,拐到了右边的路上,禁卫在前开道,侍卫们护在车驾旁,后面也有禁卫断后,另外道路的两旁,也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到处都有禁卫守护。众人一路前行,进了庙右门,再往右拐,就可以进入御道了。
御驾正在转向的时候,突然有一身着麻衣的男子,从北边冲了出来,跪在了御道旁,嘴里大声喊道:“陛下,草民冤啊!”
告御状这种事,想这么干的人有许多,但是成功者寥寥无几。
一是因为皇帝很少出宫,二是因为皇帝就算出宫了,也不会蠢到直接摆明车马,暴露身份,引得许多人来围观议论。
只有各种大典,皇帝才会正式出行,不过这种大典,守卫一向严密,能够突破层层护卫,冲到皇帝车驾面前告御状的,不需要多说,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种种猫腻了。
卫衍见状,神色一冷,对着属下打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将人拿下。
事后若查明,这人的冤屈是真,他可以代呈,但是让一个不明身份的人,随意接近皇帝,这完全是在拿皇帝的安危开玩笑了。
“陛下,草民冤枉啊!”那人继续大喊大叫。
不过其他侍卫也不是吃干饭的,得了卫衍示意,马上就有人上前去,将他拖到了一边,还有人掏出了一块帕子,堵住了他的嘴。
“卫副统领这么急着封口,莫不是心里有鬼?”近卫营中的另一位副统领,这次受到卫衍差遣,一直老老实实地干活,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此时却说起了难听话。
御驾在这里停了下来,跟在后面的朝臣,也陆续赶了上来。
当然,有些不爱管闲事的,依然慢悠悠地在后面蚂蚁踱步。
爱管闲事的,却都上前来了。
“陛下,要不听一听,他到底有什么冤屈,免得冤枉了旁人?”有人貌似很中立,实则帮哪边,他自个儿最清楚。
“是啊,陛下,今日刚刚敬天法祖,就有冤情出现,以臣看来,颇为玄妙啊!”有人搞起了迷信活动。
“陛下,年关将近,杀猪过年,这年关对有些人来说,的确很难过啊!”有人的话,说得很有深意。
……
“既然诸位爱卿想听,就听听吧。”景骊端坐在御驾中,可有可无地说道。
这事意指卫衍,是肯定的,不过他很好奇,卫衍这家伙,一向奉公守法,循规蹈矩,这些人到底抓到了他的什么把柄,才觉得只要把事情闹出来了,就能够达到让他厌弃卫衍的目的?
皇帝在车内这么说,内侍很快就把他的话传达出来了。
皇帝都这么说了,卫衍挥了挥手,示意属下掏出那人嘴里的帕子,让他开口。
不过那人依然被侍卫们控制住了手脚,免得他突然暴起伤人。
“陛下,草民姓沈,名泉,乃东平县人士,家中原有薄田十几亩,全家耕作,尚能糊口。今冬有一豪门奴仆,仗着主家威风,想要强买我家的田地,老父不从,被这豪奴的手下推搡了几下,不慎跌到了檐下的石阶上,当场就没了声息。豪奴眼见不好,扬长而去。草民去县衙报官,县尊大人抓来了豪奴的手下,这些人只推说是老父自己跌倒,并非他们推搡所致,只肯赔草民家二两丧葬银子了结此事。草民不要银子,只求他们给老父偿命,县尊却劝说草民息事宁人,因为背后之人,草民家开罪不起。草民现在只求陛下做主,给草民的老父一个公道。”
那人跪在地上,口齿伶俐地说了上述一大段话。
他这话一出来,顿时就博得了在场许多人的同情。
贵胄豪奴,仗势欺人,本来就很容易引起公愤,更何况还闹出了人命官司,而且这人此番为了老父出头,告起了御状,显然是个孝子,又在旁人眼里增添了不少同情分。
“陛下,就算他冲撞御驾,罪孽深重,但是其情可悯。”
“陛下,臣附议。”
“臣附议。”
一堆人,又开始帮他说话了。
有人是故意这么说,有人恐怕是真同情了。
“陛下问,可知是谁家的奴仆?”随侍的内侍,得了皇帝的吩咐,代替皇帝问话了。
“草民不知,恳请陛下谴人彻查。”那人回道。
东平县?
景骊仔细回忆了一下,他赐给卫衍的田庄,都不是在东平县,卫家的奴仆,根本就没必要在那里强买田地,难道这事并不是针对卫衍而来的,纯粹是一个意外?
第一百五十五章 议定年号
“卫副统领, 这事到底该查,还是不该查, 你的意下如何?”刚才说难听话的那位副统领,又开始拿这种话挤兑卫衍了。
他这么说话, 旁人听了, 就算不明白其中内情,也总有一种这桩案子,实际上与卫衍有关的感觉。
“天子脚下,竟然会有豪奴仗势欺人,臣恳请陛下彻查。”卫衍没有理会他,而是对着皇帝的车驾拱手为礼, 朗声说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害怕?既然那人真有冤屈,他绝对支持彻查。
那位副统领见他这么光明磊落, 一点都不担心会查到他身上, 终于悻悻然地闭嘴不说话了。
“臣等恳请陛下彻查此事,还百姓一个公道。”其他大臣, 也长揖为礼, 恳求皇帝。
“草民只求陛下给老父一个公道,就算流刑三千里, 草民也心甘情愿。”那人“砰砰砰”用力磕了几个头, 额头上顿时就肿了起来。
他这么冲撞皇帝的御驾,不是毫无代价的, 事后被判流放三千里,也属正常。
“命京都府尹,彻查此事。”既然所有的人都要求查,景骊也就不去逆众人的意,下旨彻查了。
“臣遵旨。”周府尹出列,领了这道圣旨。
“永宁侯!”传旨的内侍,又面向了卫衍,继续说道。
“臣在!”卫衍上前一步应道。
“陛下有令,彻查今日冲撞御驾之事。”
“臣遵旨。”卫衍也躬身领了圣命。
这事当然要查,否则某个人,因为某些原因,放人进来冲撞皇帝,另外的人也有样学样,干同样的事,皇帝的安全防务,岂不是要变成筛子了?
这道圣旨一出,有些人的眼神,就微微变了变,不过他们也在官场上打滚了许多年,这点事,还不至于让他们当场就色变。
何况这事,许多人只是躲在后面出主意,没有直接经手,根本就不怕皇帝彻查。
而且,皇帝要是知道了某些事,还会不会这么宠爱永宁侯,都是个未知数呢。接下来的事情,就要看是京都府尹查得快,还是卫衍动作快了。
他们这么一想,心里就安定了一些。
“起驾!”
随着宣礼的内侍,一声声高喊,因为这个意外而停下来的御驾,再次动了起来。
众臣恭立道旁,等到皇帝的御驾先行之后,才继续排着队,转到了御道上,往午门而去。
卫衍吩咐了赵石几句,依然跟随着皇帝的车驾前行。
午门明三暗五,共有五道门,中门供皇帝出入,文武百官从东侧门出入,西侧门供宗室诸王出入。
卫衍一直将皇帝送入了太和殿,才去办他的差事。
如今快到年末了,过了今日,就要封朝封玺,欢度新年了。文武百官此时跟随皇帝进了太和殿,是有一桩很重要的事,还没有议定。
先前,皇帝提出来的改元之事,经过朝臣们各种私下沟通,朝堂上种种口水交锋,最后拟定了三个年号,计有“泰和”、“天兴”、“弘庆”,几日前被送入了钦天监占卜,今日就要出结果了。
众臣分两班,恭迎皇帝升了御座。
“钦天监监正,新年号的占卜结果出来了吗?”果然,皇帝坐定后,没有多说废话,而是直接问起了此事。
被点到名的钦天监监正,应声出列,回禀道:“禀告陛下,钦天监经过反复占卜,已经算出了结果。钦天监一致认为,‘弘庆’当为新年号。”
钦天监的官员,历来都是为皇室服务的,他们上观天象,下定历法,占卜吉凶,偶尔还要替皇帝答疑解梦。这些官员,一般都是世袭的,子子孙孙都从事这个行当,与朝廷的其他官员,不是一个体系的。
这种自成一系的境况,让他们不会轻易被朝廷的其他官员影响,占卜的结果可以比较超然。
弘者,大也。庆者,是古之瑞兽麒麟‘麒’字的会意字,意味着吉祥喜庆。两者合在一起,有大庆大贺之意。
这个年号,寓意当然很吉祥,另外两个被弃用的年号,寓意也很好,至于弃用的原因,钦天监说是天意,其他人也不敢和他们争天意的解释权。
至于这天意有没有人力在里面起作用,比如揣摩君心而定,这种事就无须多问了。
“既然如此,明年就改元为‘弘庆’,众卿以为如何?”前面说过了,景骊其实不介意新年号到底是什么,就是怕朝臣们闲得无聊要找事,才会抢先给他们找点事做做,现在他这么问,纯粹就是做个姿态了。
“臣等没有异议!”群臣心里其实很介意的,但是对于钦天监的占卜结果,他们没有理由反对。
再说,既然三选一,那么至少有一小半的朝臣,肯定是支持这个年号的。如此这般,新年号终于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