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纪事(196)
皇帝既然这么说了,卫衍只当他同意了,他就开始考虑把赵石外放到哪儿去,才能迅速立功。
他想了几日,始终没有头绪。
又过了几日,谢萌回京,朝会时上了份奏折,言及民情,恳请皇帝下旨清丈天下田亩,清查鱼鳞册,重新厘清赋税,得到了不少朝臣的响应。
皇帝当廷下旨,升任谢萌为民议司少司正,总领清丈田亩事宜,又命户部派人协助,各州各府县配合。
卫衍听到了这个消息,终于想到该把赵石外放到哪里去了。
“侯爷,您要让属下去护卫谢大人?”赵石听到永宁侯这么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永宁侯让人给他挑了几个宅子,让他选一个做府邸,这可以说是永宁侯对他的看重。据传永宁侯请了官媒上门,要帮他做媒,虽然他用不着,但是这也是永宁侯对他的重视,现在永宁侯这是要干吗?
永宁侯这么在意谢萌的安危,皇帝知道吗?
他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来守护永宁侯的,永宁侯就这么把他丢出去,皇帝没有意见吗?
“这可以说是这几年最重要的事了,谢萌的安全不容轻忽,其他人我放心不下,有劳赵石你了。”卫衍觉得这是一桩一举两得的好事。
清丈田亩,只要做好了,必然是大功一件,赵石保护好了谢萌,也能分润功劳,升职是理所当然的,谁都不能反对,就算是皇帝,也不能。
而且,谢萌这次恐怕会得罪不少人,他的安危的确很重要。
“侯爷,陛下的意思呢?”这些道理赵石都明白,但是不问皇帝一声,就这么把他调出京去,有些不大好吧。
“放心,我已经向陛下请过旨意了,陛下也是同意的。”卫衍好好安抚了赵石一番,“而且,让我帮你成家立业,也是陛下的意思。这些年,你的忠心,陛下都知道的。”
永宁侯这话,赵石只能半信半疑。
不过,这样的事,永宁侯若是说谎,随时都会被人拆穿,应该不至于说假话。而且永宁侯都发下了签令,命他带队去保护谢萌,也没人来通知他不准去,赵石只当皇帝真的同意了。
当然,赵石不知道,宫里的皇帝,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郁闷着呢。
但是,皇帝郁闷归郁闷,这还真的是他亲口答应的事,就算他是皇帝,一时间也没法出尔反尔,不许卫衍这么做。
第一百八十八章 众乐乐乎
若按景骊的真正想法, 先把赵石迁出卫衍的府邸,再以历练为名, 让卫衍亲手把赵石远远地打发了,最好打发到边地去, 才最符合他的心意。
只要赵石离了京, 生米煮成了熟饭,接下去就是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了,先不说立功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算赵石真的立功了,他也可以用各种理由压着,不让卫衍把赵石调回来。
以卫衍的脾气, 遇事不会马上觉得别人有歹意, 只会先往好处想,刚开始肯定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怀疑他不肯调赵石回京的用意, 大概还会误以为以后他要大用赵石, 才会寻机压压他,不过时间久了, 随着他拒绝的次数增多, 卫衍恐怕就要起疑心了。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好几年肯定过去了, 卫衍身边有了其他的贴心人, 赵石就算回来了,也得靠边站了。
这些事, 他原先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要一步步走下去,就会得到他想要的结果,结果,卫衍不知道为了什么,一出手,就打乱了他的布置。
若不是卫衍没有特地跑来劝谏他不要胡闹,景骊都要怀疑卫衍是不是知道了他的真正目的,才会抢先出手破坏。
哼,竟然要把赵石调到谢萌身边去,这是摆明了在为赵石以后升职铺路了。
卫衍这么做,不能算是错,从酬功角度而言,他这么做,才是最为妥当。
但是,景骊嘴里说得好听,几次三番嚷嚷着要卫衍多关心关心赵石,心里可是奔着收拾赵石去的,卫衍这么安排,和他的目的直接南辕北辙了。
偏偏,这事他不能反对,至少不能明面上表示反对,因为卫衍从头到尾都没有自作主张,而是始终按照他说的那些话在做,他要是多说什么,卫衍现在就要怀疑他对赵石别有用心了。
他打算收拾的人,明摆着很快就要立功升职了,景骊当然很郁闷,但是,他拿毫不知情又做人实诚的卫衍没办法,只能生生受了这些郁闷。
不过,他郁闷了片刻,又想开了。
算了,赵石的事先不急,迟早有收拾他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在卫衍身边放些贴心人,先把卫衍的心给收拢了,绝了赵石的后路。没有卫衍护着,他想收拾赵石还不是小菜一碟,拈手就来。
这些贴心人嘛,身手要好,杂务要全能,要听他的话,还要对卫衍忠心耿耿,景骊扒拉了一下夹袋,发现有能力的人不少,但是完全满足这些条件的人,真的没有。
没办法,他只能矮子里面拔将军,捏着鼻子挑出了几个勉强符合条件的,凑合着用了。
当然,听他的话,和对卫衍忠心,有时候是不能两全的,比如赵石就是栽在这上面的,在他和卫衍之间,选择了向着卫衍,才让他觉得不听话了,不过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他肯定不在意了。
人他安排好了,不过能不能收拢卫衍的心,就要看这些人的本事了。
他们最大的对手不在京里,这些人都不能好好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讨人欢心,得人赏识,就是他们无能了。既然无能,那么以后被赵石压在头上,也是活该,他一点都不会同情的。
就在皇帝陛下认真筹谋某些于国无益于己愉悦的琐事时,弘庆初年最大的盛事,在康平县缓缓拉开了帷幕,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向京畿地区,向全皇朝境内蔓延,因为此事最初是在康平县开始的,史称“康平厘田”。
此次厘田历时二年多,除了清丈田亩厘清赋税之外,天下各州府的水利设施稼穑用具也有了很大的改善,为日后的赋税增加国库充盈打下了结实的基础。
这些只是明面上的好处,还有些好处,一时之间看不清,日子久了才能发挥作用。
比如,光在京畿地区,就有数百名士子为了这事到处奔波,等到谢萌完成了京畿地区的厘田,训练出了足够多的熟练人手,向其他府县派出厘田人员的时候,当地又有许多士子加入了这一盛事。
这些士子都是聪明人,经历了此事,不管是为人还是处世都有了不少长进,对于农桑,也从纸上谈兵进化到了略知一二,个别人甚至到了精通级别,哪怕只是略知一二,等到他们高中进士授官以后,也比其他人多了不少切实的劝农经验,于国于民都有益处。
这些后话先不去说,只说谢萌总领了此事后,在康平县待了一个多月,就统合了民议司、户部、以及齐远恒身边那些来帮忙的士子,将他们分成了数支队伍进行训练,又在康平县内分头练手,验收合格后再向京畿地区各县铺开。
大概到了五月初,康平县的厘田到了尾声,而京畿地区各县则有了厘田人员进驻,有些地方开始纷纷攘攘起来了。
作为宫里的高位妃子,周贵妃的家人每月可以入宫来请见她一次。
这一日,周贵妃的母亲如往常一般进宫来探望她,见了她就喊起了冤:“娘娘,您可要为家里做主啊!”
“母亲快请坐,来人,上茶,您慢慢说,这是出了什么事?”周贵妃赐了坐,又不慌不忙地命人上了茶,才问起了缘由。
“还不是那几个混账东西惹出来的事!”周母恨恨地说道,急忙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周贵妃仔细听了母亲的一番话,才知道,原来,这事与她的几个叔父有关。
周贵妃家是长房嫡支,她有几个庶出的叔父,当日祖父母去了,她家按例分了家,长房继承了爵位祖宅等物,其他几个叔父就搬了出去。结果,这次厘田开始了,他的几个叔父就去县衙告了一状,说长房分家不公,要求重分家产。
县令不敢接手这个案子,最后,这个案子转呈进了府衙。
“呵,母亲不用理会他们,别说只是告到了府衙,就算告御状也没用。爵位祖宅归嫡长,诸子财物均分是律法,哪来的不公?”周贵妃语气很是笃定。
“娘娘!”周母苦笑了起来,“有些事,娘娘不知道。那几个混账东西,要求均分族产。”
“族产?族产是祭祀所用,怎能均分?府尹应当不至于这么糊涂吧?”
爵位祖宅以及族产,是周家最值钱的东西,这些东西向来归长房嫡支继承支配,族产的大头是祀田,所得用于祭祀、族学以及其他,肯定不能均分。
所谓诸子均分家产,均分的是父辈的田地浮财等物,女眷嫁妆不在此列。
“娘娘,府尹说,族产祀田,到底该由谁来继承,属于民不告官不究的范畴,一旦有人告了,官府就要按律法做主了。”
景朝的田地,没有免赋税之说,所有的田地全部按等征收赋税,祀田也不例外。
既然祀田不能免赋税,为何还有许多人家置办大量祀田,细细推究,却是与推恩令有关了。
推恩令的应用很有些时候了。
据传,史上有位皇帝为了削弱诸侯国的势力,要求诸侯将封地均分给子嗣,这么一来,诸侯的封地每一代都会变小,到了最后,诸侯国的势力自然变得越来越小了。
这不是阴谋,而是堂堂阳谋,就算诸侯们知道皇帝这么做的用意,诸侯的子嗣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支持推恩令,否则的话,封地全部留给了诸侯的嫡长子,诸侯国的势力的确无损,其他子嗣得到的东西就很少了。
为了诸侯国的势力能够代代传,宁愿自己及其子孙后代受穷受苦,也不去支持推恩令,均分父辈的封地,这么舍己为人的人,也许有,不过很少见。
既然人心如此,推恩令的支持者自然众多,为了各自的利益,诸侯国坚固的堡垒就从内部开始瓦解了,那位皇帝凭着推恩令,最终完成了削弱诸侯国,收拢权柄的目的。
后世的皇帝,同样知道推恩令的妙处,就算很多皇朝不会分封诸侯国,有爵位的贵胄都是拿俸禄的虚封,而不是有封地的实封,皇帝们依然或多或少在使用推恩令来遏制除皇家外的其他家族的势力增长,其中,诸子均分家产可以视作是推恩令的化用。
对于皇帝而言,凝聚力强大势力庞大的家族,永远都是需要警惕的,而分散成了许多小势力,威胁性自然降低了。
只要诸子均分家产,大家族自然可以分成许多小家族,当家做主的人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人心就没法齐了。
推恩令以及类似诸子均分家产的律法,对于皇帝的好处不言而喻,以至于首次施行了推恩令的那位皇帝,过了千百年,依然在被后人称道赞妙,对于大家族里的其他人,好处也很多,诸子对家产的继承权相同,无疑非常公平,但是对于大家族的传承,却是不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