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51)
“瞧他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吕西安在心里嘀咕道,“我之前听到蒂贝尔要把他整破产的建议竟然还犹豫过,可现在我倒是真想看看他的银行倒闭的时候,这个白痴还能不能接着傻笑!”
巨大的管风琴奏响了,金属的喉管里发出强有力的声音,让支撑着穹顶的那些古老的石柱子都颤动起来。在二楼的回廊上,唱诗班的孩子们开始演唱赞美诗。
本城的主教从圣器室里走了出来,他今年五十五岁,之前曾经是马赛的一位修道院长,在罗马进修后成为了布卢瓦城的主教,据说他前途远大,日后披上枢机主教的红袍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他身后跟着的助祭十分年轻,他有着和善的圆脸,吕西安看着那张脸,感到似乎有些熟悉,但却一时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主教站在了宣道台上开始讲道,他的语气有些夸张,吕西安不由得想起小学三年级时候那个动作滑稽的拉丁文老师,他也是这样站在讲台上挺着肚子,一遍一遍地重复“Omne initium difficile set(万事开头难)”。
就在这时,那个助祭的圆脸和记忆中的某张脸合在了一起,吕西安认出了那个助祭的身份,他的目光投向那个年轻的神父。而对方似乎也早就在等待吕西安的目光了,他朝着吕西安微微眨了眨眼,又朝着侧面的一扇小门使了个眼色。
吕西安记得那扇小门,它通往后院花园的回廊,当年还在唱诗班的时候,他们就经常在休息时间去花园里玩耍,看上去对方希望在礼拜结束后和他见上一面。
他在脑海里调取着对于自己的老相识的全部记忆,这位如今站在台上的菲利普·昂吉安神父,曾经是他的小学同学,两个人还一起参加了唱诗班。然而他并没有升入普通中学,而是去念了神学院,如今竟然又回到自己的故乡担任圣职了。
吕西安看了看对方的黑色袍子,昂吉安神父的事业才刚刚起步不久,如今只能担当助祭或是听信众的忏悔……那么或许他知道不少的秘密?当年在学校时他可就是个包打听,凭借一张无害的脸和善良的表情,许多人在他面前都放下了戒心。
也许他要来我这里将他的秘密折现了,吕西安心想,如果他能够提供的信息足够有价值,那么吕西安也绝不会吝啬,无论对方要的是钱还是别的什么。在政治上,信息就类似于炮兵使用的榴霰弹,再坚不可摧的堡垒顷刻间都能够被打的灰飞烟灭。
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莱菲布勒夫妇,银行家咧着嘴,时不时地点点头,就像是在附和主教一样,而他的太太则一直目无下尘地高昂着脑袋,几乎恨不得让自己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天顶画。这一对夫妻真是绝配,看上去实在是个顶个的让人生厌。
吕西安的手掌紧紧握着椅子的把手,他决定等仪式一结束就去见自己的老相识。
第29章 告解神父
当吕西安感到自己的腰快要因为硬邦邦的椅子靠背折断时,主教的演说终于结束了。
在教堂执事们的引导下,人群开始在祭坛前排队领取圣体,那些平日里豪放的人,此刻也受到周围庄严肃穆的气氛影响,连说话的声音都压的低低的。
吕西安同样排在队伍里,由于他所坐的位置靠前,很快就轮到了他。
他从主教那里领取了作为“基督的肉”的小圆面饼,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低声咕哝了一句“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阿门”。
他从昂吉安神父的面前走过,对方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再次朝着那扇门使了个眼色,似乎是要确认吕西安明白了他的暗示。
吕西安微微点点头,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将那块小圆面饼吃掉,面饼淡而无味,而且非常粘牙,就像是在吃一块胶似的。
他突然想到,东正教和天主教之间最大的分歧之一,就是在圣餐礼上领取的这块小圆面饼,究竟是要用发面还是死面,为了要不要在面里加酵母这件事,两个教会分裂了一千年之久,无数的人丧命,就是为了这样可笑的事情。
这个念头逗得他想要发笑,人世间的一切就是这样不合理,这样可笑而又愚蠢,他刚刚参加过的这个仪式就是例证——挤在教堂里的不乏道德败坏之徒,难道他们指望拿一块面饼作为通向天堂的门票吗?将这块“基督的肉”吃进肚子再排出,难道就能把他们犯下的那些罪孽一并排出体外吗?
莱菲布勒先生用完圣餐,就大步朝着门口走去,他的妻子跟在后面,嘴里不住地嘟哝着什么,在胸前划着一个接一个的十字。
领完圣餐礼的其他信众也开始陆续朝着教堂的大门走去,吕西安跟着他们一起,当快到门口时,他不经意地朝左边一拐,绕过那里的一根柱子,就离开了人群,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消失。
教堂侧面的甬道里空无一人,他听到头顶上传来唱诗班的脚步声,那些孩子们正在散场。
他快步走到那扇小门前,推开门,闪身进入。
当他进门时,他朝后看了看,昂吉安神父正在收拾祭坛上的圣体匣子,他的目光和吕西安再次交汇,吕西安注意到了那目光当中的满意神色。
圣尼古拉斯教堂的花园位于后院,是一片被回廊包围着的四方地,回廊的二楼过去曾经是本地神学院学生的宿舍,然而随着报考神学院的候选人数量不断下跌,这些房间也就荒废了下来,昂吉安神父选择在这里见面,几乎不会有被人遇到的可能。
花园被小路工整地分成四部分,在小路的交汇处是一座不大的喷泉,喷泉中央是一尊石制的圣母像,因为时间久远已经看不清她脸上的容貌。由于天气还有些冷,喷泉并没有打开,池子里的水只剩下浅浅一层,露出侧壁上年复一年积攒的厚厚青苔。
喷泉边上放着几把长椅,吕西安找了最干净的一把坐下,环顾着这个他熟悉的小花园,十年过去了,花园里的一切几乎都没怎么变样,只是那几棵柑橘树的树干变得更粗了些,沿着侧廊柱子向上爬的爬山虎也变得更加浓密了。
他在椅子上坐了几分钟,随即听到了皮鞋底与小路上的碎石子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是昂吉安神父来了。
“您好,菲利普,真是好久不见了。”他站起身来,迎向对方,伸出自己的手。
昂吉安神父愣了一愣,也向吕西安伸出自己那只保养的很好的右手,“我很荣幸,德·布里西埃男爵先生,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没必要这样称呼。”吕西安和对方握了握手,他感到对方的手绷的很紧,显然是有些紧张,“我们就像之前一样,互相称呼教名就好。”
“好吧,吕西安。”昂吉安神父看上去也因为吕西安的随和态度放松了不少,“我很高兴您愿意来见我一面。”
“我听说了您在巴黎的消息。”当两人并排在长椅上坐下时,昂吉安神父接着说道,“看来您在那里如鱼得水。”
他指了指吕西安外套扣子上别着的红色勋章绶带,“如今您也是名人了。”
“勉强交了些好运吧。”吕西安说道,“倒是您,真是令我刮目相看,我完全难以把当年的您和现在我面前的这位姿态高雅的神父联系在一起。”
“那时候我还以为您要当神父,没想到最后却是我担任了圣职。”昂吉安神父长叹了一口气,“不过即便您加入了教会,也是能当上红衣主教的人物,说不定哪天就能当上教皇……而我到了退休时候,能够勉强混上一个本堂神父的职位,也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你能心满意足,那么你就不会这样大费周章地来找我了,吕西安心想。
“我倒觉得不止于此。”吕西安打量着对方的神色,“我刚才看到您在仪式上表现的很好,而且您和我一样都只有二十二岁,未来想必是前途远大。”
“对于您来说或许是的。”昂吉安神父苦笑一声,“巴黎多的是机会,可在这里,您也知道,一切都是一潭死水。教会的位置就那么几个,想要升迁的唯一途径就是把排在自己前面的人熬死,而所有人都清楚,教士们普遍都像乌龟一样长寿,越道貌岸然的那些就活的越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