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169)
“您虽然赚了几千万,可恕我直言,您还没资格和他做盟友。”伯爵阴郁地皱着眉头,“可要说您是他的奴才,您未免也过于恃宠而骄了些。”
他掏出自己的怀表,吕西安认出那正是他作为礼物送出去的那一块,“您知道,那个人的名声不太好听,他实在太傲慢,傲慢到都不愿意遮掩一下——而您最近一直和这样的一个人混在一起……您猜猜别人会怎么说您呢?”
伯爵向前跨了一步,他和阿尔方斯几乎一样高,因此吕西安也不得不仰起头来看他。
“您做那些就是为了钱吗?”吕西安看到伯爵的眼神有些恍惚,“这值得吗?”
“我不是……”吕西安想要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除了撒谎,他还能怎么解释呢?
一阵冷风吹来,吕西安打了个寒颤,一阵酸涩涌上他的鼻头,随之而来的是无边的疲惫感,他不想再撒谎了。
“对不起。”他向伯爵道歉道,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但请……别把我想的太坏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感到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是个混蛋,您不是。”伯爵的声音很轻,但每个词都念的很清楚,“外面有些冷了,我带您回大厅里去吧。”
吕西安跟着伯爵,大厅的灯火越来越近了。
我才是个混蛋,他想,一个虚伪的混蛋。
刚走进大厅,伯爵就被比利时大使叫住了。
“早些回去休息吧,”他对吕西安说道,“去俄国要坐快一周的船,您得养足精神才行。”
吕西安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可他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阿尔方斯在和夏洛特·罗斯柴尔德夫人道别,两个人似乎都心情不错。
送走了罗斯柴尔德夫人,阿尔方斯走回到吕西安身边,“您刚才在哪里呢?”
“我去花园转了转,”吕西安避重就轻,“您看上去很开心啊,有什么喜事发生吗?”
“的确是有,”阿尔方斯点头承认,“我和那位夫人刚刚达成了一个共识:这次去俄国谈西伯利亚铁路借款的时候,我们与其相互杀价,让沙皇坐收渔利,不如组成银行团,给他们一个一口价,然后大家按比例分润,这样人人都有钱赚。”
“你们银行家可比国会议员们要团结一致多了。”吕西安突然有一种感觉——他实在不想在这个华丽的厅堂里继续待下去了,这里的伪善与装模作样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我想要回去了。”
“我送您?”阿尔方斯的手暧昧地将吕西安的手包裹起来,“或者我在这附近有一座公寓,我们可以就近去那里?”
吕西安将自己的手从阿尔方斯的手中抽出来,“不用了,我有点疲倦……我现在只想回家休息。”
阿尔方斯眯起眼睛,他并没有动气,但吕西安依旧本能地感到胆怯,他捏紧拳头,让自己的表情尽量显得自然。
“我们之间没什么问题,对吧?”阿尔方斯问道。
“没什么问题。”吕西安确认道,“我只是累了而已。”这一次他说的的确是实话。
第96章 海上旅行
在北海的中央,“普罗旺斯号”邮轮黑色的船艏正将黑色的波涛劈碎成白色的泡沫。这艘去年刚下水的新船,是法国跨大西洋海运公司的骄傲,排水量达到了七千五百吨,是仅次于英国丘纳德公司的“翁布里亚号”和“埃特鲁斯坎号”的大型邮轮。两台三胀式蒸汽机提供了一万六千马力的澎湃动力,让这艘船的航速超过了十七海里,在她从勒阿弗尔前往纽约的首航当中,差一点就把奖励大西洋航速最快邮轮的“蓝飘带奖”从英国人手中夺了过来。
与海峡对岸的竞争对手相比,法国航运公司更注重舒适和豪华,因此乘坐普罗旺斯号前往俄国的法兰西代表团,就享受到了不逊色于陆地上的优质服务:船上安装了电灯,通风扇以及自来水,头等舱全部摆放着古典的雕花胡桃木家具,天鹅绒窗帘以及波斯地毯;供头等舱乘客们用餐的餐厅上方拥有巨大的玻璃穹顶,厨房的厨师都是从巴黎最好的酒店聘请的,船上甚至还装设了一个储存新鲜食材的冷库。
在出航之后的第三天,吕西安终于大致习惯了海上的生活——北海受到从挪威北方汹涌而来的寒流影响,始终是风高浪急,普罗旺斯号虽说是大船,但也不免颠簸的很厉害,再加上推进器所引发的震动,让吕西安几乎吐了个昏天黑地。
过去的两天里,他一直留在房间里没有出门,阿尔方斯和阿列克谢屡次来探问,甚至连德·拉罗舍尔伯爵也来了两三次,但吕西安一概把他们拒之门外——他可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自己发绿的脸,或是将肚子里的酸水吐到他们当中哪个的身上。
第三天早上醒来时,吕西安终于感到自己似乎恢复了些精神,他的身体初步适应了这种无规则的晃动,那种恶心感依旧还在,但比起前几天已经淡了不少。
他简单的吃了些早餐,这次他没有像前几天那样,还不到二十分钟就全吐了出来。于是在早饭之后,几天以来他第一次走出了自己的舱房,去甲板上散了散步。
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这在冬天是很难得的,因此许多乘客都来到了甲板上,呼吸有些寒冷的新鲜空气。
几只海鸟在船的上方盘旋着,这是靠近海岸的信号,吕西安朝船的右舷看去,果然看到远处隐隐约约的地平线,那是属于丹麦的日德兰半岛,普罗旺斯号要由北海进入波罗的海,需要绕过日德兰半岛一圈才行。如今德国人正在半岛的南端修筑一条基尔运河,等到运河通航之后,德国人沟通他们的国土,就无需绕道丹麦了。
在前甲板上,他遇到了德·拉罗舍尔伯爵,这位特立独行的贵族穿着全套的礼服,远眺着前方的海面,吕西安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可除了黑蓝色的大海与淡蓝色的天空,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希望您出现在这里,表明您感觉好些了?”德·拉罗舍尔伯爵对朝他走过来的吕西安说道,“您看上去脸色可真差。”
吕西安想到了出门之前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的样子:脸色苍白,眼睛有些发肿,整张脸都瘦了一圈,说话的嗓音也因为太久不怎么喝水而变得嘶哑,时而还带着些颤音。
“我现在好多了。”他对伯爵解释道。
“在北海上航行就是这样,”伯爵说,“不过我今早听船长说,我们今晚就会通过贝尔特海峡,进入波罗的海之后航行就平稳多了。”
吕西安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我之前建议过您坐火车的。”德·拉罗舍尔伯爵的目光扫了吕西安一下,他的确曾经提出让不习惯海上航行的吕西安自己坐火车,和代表团在圣彼得堡碰头,但这个提议被吕西安一口拒绝了——他可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引来别人的闲话。
“可能我就喜欢自讨苦吃吧。”吕西安咳嗽了一声,他感到自己的声带说话时候就像有砂纸在上面摩擦。
“您吃东西了吗?”伯爵问道。
“吃过了。”吕西安早上喝了半杯水,捏着鼻子迫使自己吃了一个小圆面包,多亏了这个面包才让他现在还能够站住而不至于摔倒,“我中午会去餐厅吃午餐。”航程已经过了差不多一半,吕西安觉得他也必须在代表团的其他成员面前露个面了。
“尽量吃点东西吧。”伯爵并没有质疑他的决定,“我之前教过您的那一招可别忘了——想象自己是在骑马。”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尖啸声,普罗旺斯号两根烟囱当中的一根顶上的汽笛响了起来。
跟随在普罗旺斯号之后的,是一只法国海军的舰队,大约十几艘战舰,这支舰队是伴随代表团前往俄国访问的。如今,这些硕大的海上堡垒在邮轮的身后拍成一行,每一艘战舰的上方都生长着一根直通天穹的烟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