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134)
正当他正在思索晚上做些什么来消磨时间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窗外的楼下,又过了几分钟时间,从外间传来有人拉门铃的声音。
吕西安将晚报扔在沙发上,坐直身子,过了片刻,仆人进来通报,是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先生到了。
“您怎么突然来了?”看到阿尔方斯进入客厅,吕西安挥手朝他打了个招呼,并没有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想来看看您怎么样了,”阿尔方斯不等待主人招呼,就一屁股陷在了沙发里,“您为什么一直不接受我的邀请?我可请了您不止一次。”
“天气太热了,我不想出门。”吕西安回答道,这的确是他不愿意出门的原因之一,因此在他看来这也并不算是扯谎。
“我听说您现在连议会也不怎么去啦……通常情况下,第一次当选的议员在第一年还是很勤勉的。我下午本要去议会找您,可等我准备出发的时候,听说您早都已经离开了。”阿尔方斯说着,拿起刚才被吕西安扔在沙发上的晚报,开始翻动起来,“我原本以为您会去杜·瓦利埃小姐的那个晚会,但转念一想,您已经这么多天不怎么出门,恐怕也不会为了那家人破例,因此我就冒昧地直接上您家里来了。”
“您这时候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吕西安问道。
“我是要叫您去吃晚餐的。”阿尔方斯打了个哈欠,将报纸重新扔在沙发上,“我的老天爷,这些报纸真是越办越乏味,不过我们很快就能给他们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来报道啦。”
“我已经吃过晚饭了。”吕西安皱了皱眉头,阿尔方斯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关系,您只需要坐在那里就好。”阿尔方斯毫不在意,“我有正事要和您说呢。”
“什么事?”吕西安有些怀疑地盯着对方。
“您记得我们之前谈到过的那位威尔逊议员吗?总统的女婿?”
“您说他涉嫌出卖荣誉团勋章,您正在寻找证据。”这是在送布朗热将军离开巴黎那天,阿尔方斯对他和德·拉罗舍尔伯爵两个人说的。
“现在证据已经找齐了。”阿尔方斯回答道,“是该把它化为利剑,将总统和他的女婿像烤肉钎子上的两块小牛排一样刺穿的时候啦,我在路上和您说,还有人在等着我们呢。”
“还有什么人?”吕西安心里“咯噔”一下。
“放心吧,”阿尔方斯笑吟吟地说道,“不是那位德·拉罗舍尔伯爵,我知道您这些天都在躲着他呢。”
吕西安的脸一下子发烫起来,“我没有在躲着他。”
“您不用瞒着我什么,马赫迪人合同的那桩事情我全都知道……您问我怎么知道的?”阿尔方斯做了个鬼脸,“我是个银行家啊,信息是让我们存活的氧气,我当然什么都知道。”
吕西安有些羞愧的低下头,“那看来以后我也得躲着您了。”
“您是在自责吗?”阿尔方斯仿佛听到了一个巨大的笑话,他夸张地伸开双臂,“您完全有理由生气啊,毕竟您少赚了几十万法郎,无论是感到失望还是生气,不都是很正常的?”
“其实我知道这不是德·拉罗舍尔伯爵的错,”吕西安叹了口气,“他已经尽力在为我说话了……只是那位亲王实在是太可恶,看到他那副自命不凡的样子,我就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吕西安用拳头砸了几下沙发的扶手,他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发酸,想必是已经发红了,于是他不好意思地把头垂下来。
他听到阿尔方斯站起身来,随即坐在了自己身边。
“他们那些人就是这样的,”阿尔方斯将一只手放在吕西安的肩膀上,“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那些自认为高贵的家伙在我面前总是很礼貌,可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礼貌。他们的祖先或许是雄狮,可子孙却已经退化成了蠕虫,他们的财产已经枯竭,儿女也不成器,可就是因为有个头衔,就觉得他们和我不是一种人……对此我荣幸之至!”
“德·拉罗舍尔伯爵和那位王储,他们所出身的那个阶级正在死去,在法国终结它的是大革命,在英国则是《土地法》的废除,他们在经济上业已不占优势,那么在政治上变得无足轻重也就只是时间问题。”阿尔方斯的语言辛辣而毫不留情,“巴黎伯爵或许能够回来,但支撑他的王位的绝不会是那些贵族,而是我们这些工业家和银行家,这也就意味着,他的那个王位只能是一个象征罢了。”
“河豚鱼为什么会把自己吹的胀起来?是因为遇到了威胁。螃蟹为什么会张牙舞爪?是因为恐惧被当成猎物。这些老爷们在我们面前表现的高高在上,恰恰表明了他们的心虚,他们知道我们远远强过他们,我们是初升的朝阳,他们则是昏黄的落日——未来属于我们!”
“教会他们尊重的最好方式,就是展现自己的实力。您如今只能任凭那位亲王拿捏,可等到您喘一口气就能影响英镑的汇率的时候,他绝不敢那么对您说话。”阿尔方斯的胳膊搂住了吕西安的腰,那胳膊看上去没有什么,可贴在身上就能感受到那硬邦邦的肌肉,“所以我一点不在乎巴黎伯爵能不能复辟,因为我知道他哪怕当上了国王,也要捏着鼻子来和我们家合作,哪怕我们既是犹太人,也是暴发户。”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我倒真想看看那副场景。”
“您会看到的。”阿尔方斯总是充满自信,这个新时代的金融国王,对自己的实力毫不怀疑,“但现在,是我们出发的时候了。”
他们下楼坐上阿尔方斯的马车,先驶上香榭丽舍大街,然后一路朝着布洛涅森林的方向疾驰,到了布洛涅林荫大道。这一路上挤满了前去森林里纳凉兜风的马车,隆隆的车轮滚动声回荡在整片森林里,在闷热的空气的上方,深蓝色的天空像丝绸一般,上面点缀着点点繁星。
阿尔方斯在这里有一座两层的红砖别墅,而这里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当他们抵达别墅前面时,那里已经停了一辆敞篷马车。
在别墅的餐厅里,吕西安见到了《今日法兰西报》的头牌政治记者夏尔·杜布瓦,经历了布卢瓦城的那一场戏剧性的选举,他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吕西安的老相识了。
“我们两个又有机会一起搭伙合作了。”夏尔握住吕西安的手,热情的摇了一摇,“我之前整垮过内阁,但是对付总统?这还是头一遭呢。”
晚餐被送了进来,阿尔方斯和夏尔开始用餐,而吕西安由于吃过了晚餐,因此阿尔方斯吩咐给他上了一些水果和咖啡。
在餐桌上,阿尔方斯给他们介绍了事情的始末:一位格勒诺布尔的纺织品商人,名为费希尔先生的,在当地算得上是颇有名声。他在退休前攒下了近百万法郎的家业,如今他儿子已经娶了妻,女儿也出了嫁,而之前攒下的家财又给他的额头上罩上了一道金光。顺理成章的,此公也就自认为是当地的一位人物,或按照时兴的说法,可称为“本省要人”。
既然成了一地的要人,那么按照规矩,费希尔先生那挺得高高的胸脯上,就决计少不了一根荣誉团勋章的小小红色丝质绶带作为装饰,这就像毛利人勇士脸上的刺青,是社会地位的一种必不可少的象征。
问题在于,仅在费希尔先生所在的那个省里,类似他这样自认为有资格享受一份嘉奖的“要人”,就至少有三位数之多,而整个法国有九十一个省份,这还没有算上科西嘉岛和海外的殖民地。若是费希尔先生能一直留在等候名单里,或许在末日审判到来前,他能拿到那一枚想要的勋章。
“当然啦,费希尔先生不愿意等那么久,”阿尔方斯说话的口吻像是在说一件趣事,“于是嘛,他经人介绍,找到了总统的女婿,国会议员威尔逊先生。”
“他给了威尔逊先生十万法郎,要买一枚二等的荣誉团军官勋章——他的一位之前的竞争对手之前拿到了低一级的荣誉团骑士勋章,因此费希尔先生非要胜过对方不可。”